《乱七八糟睡前小故事1》书倌儿

1、那天的雪很大

　　那天的雪很大。
　　我看见他时，他披了一件很厚的衣服。
　　他打着那把青色的油纸伞，但饶是如此，仍旧有些许小雪落在他的肩上。
　　他的眼睛不好，但不是天生的眼疾。
　　我第一次见他时，好像才患不久。
　　“不想成为谁的负担，剩下的银两能坚持多久就多久吧。”这是他的原话。
　　在他所剩无几的家当里，我最喜欢他那把伞，就像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

　　他走到巷子路口了，每次他走到这儿，都会十分困难，不只是因为眼睛，也是因为他方向感很差。
　　所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是不会出这条巷子的，最多在院子里透透气。
　　“需要帮忙吗。”我上前搭话，就像我每次做的那样。
　　他好像愣了一下，紧接着说：“麻烦了，多谢。”
　　我接过他的油纸伞，就像我多次想做的那样，打在他的头顶，帮他遮住了那些会落在肩上的雪。
　　然后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我自豪的抬了抬下巴，一直把他领到了街边，一路无话。

　　当我停下时，他许久没有动作，我发现他在犯难，好像不知道走哪一边。
　　“怎么了？”我发问。
　　他摇了摇头，我看着他的表情，好像有了一些猜测。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我又问。
　　“嗯...不是什么东西，是一个男孩儿。”
　　哦，原来在找一个男孩儿。我不满意地嘟了下嘴，握着伞的手紧了紧。
　　他停顿了一下，又解释道：“不，他是一条白色的小狗，叫做灰灰。”
　　猜对了！我抑制了一下内心的欣喜，又问：“白色的狗为什么叫灰灰？”
　　“走着说吧，哪边都行。”我点了点头，想起来他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我是在一个雨天遇见他的，当时我去买药，因为眼睛不方便。”
　　“我好像看见有个会动的小东西，在药铺门口。我就试探着过去，小东西开始很凶，我感觉得到他那种敌意。”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但是我一摸到他，他整个都软下来了，我就给他顺毛，然后自己就往我怀里钻了。”
　　“我叫他灰灰，然后顺便带他去了药铺，买了一份他的药，带他回家了。”
　　“他真的很调皮，和别人打架搞了一身伤，我用了很久才把它洗干净，这才发现，他是一只白色的小狗！”
　　“在那之后很久一段时间，他成了我的亲人，不管做什么，我们总是待在一起。”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但是大概一周以前，我生了病，那晚发热很厉害，等我早上起来，他已经不在了。我开始以为他只是出去散步，后来...他再也没有回来了。”

　　在他沉默了大概几秒之后，我咧着嘴角开口：“我知道他在哪。”

　　我很喜欢他的声音，感觉就很暖和，就像现在，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旁边的树上一片雪白。
　　我却看见伞边化开的些许小雪，变成水珠，落了下来。

　　他好像终于忍不住了：“你...”

　　我松开了油纸伞，任由它掉在地上，然后变回了我自己。
　　我就是灰灰，但我不是什么白色的小狗，我是一只白狐狸。
　　一只刚修成人形一周的狐狸。

　　我听够了狐狸和书生的故事，那些都是话本儿里编来骗人的。
　　狐生几百年，见过的对我好的人，无一不是为了我这身皮毛。
　　但是还好，我碰见一个瞎子。他看不见我这上好的皮毛。
　　之所以说他瞎，不只是因为他叫我灰灰，也不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一只狗。
　　而是他买回来那些药，没有一个有用的，被人骗啦。
　　我可是凭自己的本事修复的，跟那些药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过只要他开心...
　　而在遇见他之前，我刚遭遇了一场“拐卖”。
　　澄清一下，打架那么粗俗的事情我也不会干的！

　　我觉得用几百年修为换一个人身，变成这种粗俗的动物，不值得。
　　而且话本儿里也是骗人的，什么狐狸精能活几千年，我见过最大的狐狸也不过六百岁！
　　他们后人见过的，也是狐狸的后人了！
　　修成人身就等于缩短自己的寿命，把几百甚至上千年变成不到一百年，简直太不值得！
　　直到他发热那天，我才切实地感觉到，他需要一个人，能照顾他的人，而不是一只引路的狐狸。
　　所以，我来了。

　　他猛地蹲下，把我圈进怀里，我差点以为我要被勒死了。
　　“是不是又出去打架了！不听话！不回家！”
　　我现在也没法出声，只好任由他说去，反正我还有下半辈子可以告诉他，我是一只狐狸！我不打架！

　　不知道抱了多久，他松开了我，也没有把我抱起来，捡起了油纸伞，好像生气了，马上就要走。
　　就在我心慌意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他狠狠地一脚踹在了旁边的树上。
　　那天的雪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