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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艰难决定心似油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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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之后,秦荨没回学校,亦没有回家,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答应被包养这件事是形势所迫,她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医院附近的拐角处有个小的灌木丛,一条砖石铺就的小道曲折蜿蜒,秦荨恍神,独自一人走进去,在四下无人的长椅前,无暇顾及长椅上的落叶,坐了上去。
她呆坐了很久,醒过神来才发觉早已日薄西山,不远处的高楼大厦里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秦荨握着手机,目光落在显示屏上细长的19:30字样,把自己的下巴往高领毛衣的衣领缩了缩,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柔弱。
天好黑啊,秦荨想。
她想起了手术室里的爸爸,手术室外的妈妈,还有尚且不知情的弟弟,他们是她的软肋,是她放弃所有也要保住的存在。
她把手机屏幕亮了按灭,灭了又按亮,无助的眼神不知道该落在何处,最终迟迟地注视着微信上“松鼠”发过来那条转账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带着些微的颤抖,隔着深秋的晚风,就是无法强迫自己按下接收。
一旦按下,那她的未来就完了,真的要这么做吗?
微风吹透了秦荨的外套,她一张小脸已经血色尽褪,一直紧紧咬着的嘴唇也开始有乌紫显现,搭配着她眼底的微红,整个人像是游荡人间的孤魂,无处落脚,无所依托。
她从来不知道,煎熬的感觉原来这么难受,像是把心放在油锅里煎,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前,连归家稍微晚个半小时,都能被急得团团转的父母盘问半天。眼下她却要搭上自己的整个人,把自己交付给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陌生女人。她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更遑论人品如何。她知道的仅仅是对方大了她很多岁。
秦荨几乎可以预见到,将来事情败露时,不仅她自己,就连她的家人,也要一起被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说她是个不干净的人,说她是个被包养的人,说她是个卖身求荣的人。
一想到这些,秦荨两只手就开始无端地剧烈颤抖,她不能接受这样一眼就看不到头的未来。
可是……
钱啊,她现在缺钱。
清高和自尊,都解不了她的燃眉之急。
快到晚上八点时,秦荨忽然惊醒般把手机揣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有纠结,但她最终仍然咬着牙点下了接收。
她嘴唇沁出血丝,闭着眼睛落下两行清泪,她似乎听到了耳边回响着的万人唾骂的声音。
看着微信上的橙红明亮长条变淡,提示着“已收钱”,秦荨觉得那三个字像是明晃晃的嘲笑和讽刺。
她的双眼被那三个字灼烫地发红,一万块其实对眼下她的家庭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但她知道,这是一种“投名状”,当她点下接收键的那一刻,就代表着她在告诉金主——
她答应被包养了。
秦荨打字从来都没有那么慢过,一滴泪落在屏幕上滑下去,晕花了秦荨的视野。
她草草地胡乱擦去,再一次继续打字:“金主您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我……想告诉您我答应您的要求了,请您包养我吧,我需要钱。”
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秦荨手抖了一下,差点打错字。
这一段字数量也不是很多,秦荨却是删删改改,艰难地编辑了几十分钟。
然而,金主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一晚,没有给秦荨任何回应。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般,秦荨说不上是失落更多还是舒口气更多。
但是她知道,躺在自己微信零钱里的那数字一后面的四个零,在明明白白地告诉着自己,一些事情,一旦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她,再也回不了头了。
等不到金主的回应,秦荨怅然若失地关了手机。揉揉冻得发麻的双腿,打算回医院看看情况,她还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
忽然,秦荨手机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妈妈”两个字时,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慌张了起来。
刚刚做了一件对她家来说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此刻的秦荨心虚又害怕,心脏紧缩般“咚咚咚”地跳得飞快。
划过接听键时,秦荨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喂?妈?”
“阿荨,你在哪儿?”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但是,却没有多余的问话。
是熊阿姨和凌阿姨没有把话说清楚?还是爸爸情况不乐观而让妈妈顾不上追究这些?
秦荨不知道,但在太过于心虚和慌乱的情绪下,秦荨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要再回去医院的,此刻她很害怕面对妈妈,对着她毫不知情的眼神,秦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演得不露痕迹。
她大脑一抽,道:“妈,我……我回家了。”
撒了个谎以后,秦荨反而镇定了下来。她询问妈妈道:“爸爸他……情况怎样了?”
电话那头的赵书悦听说秦荨回家了,很明显地就松了一口气。她怕秦荨这个孩子大晚上的胡乱瞎跑,再出什么事。
听到女儿问爸爸,赵书悦用很平静的口吻淡淡地说道:“手术很成功,只是人还醒不过来,伤势太重了,有一棍还打到了脑袋,主治的同仁说,也许短时间内醒不过来,但生命是没有危险了。”
秦荨怔怔地听着妈妈像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着爸爸的情况,她心里泛起一点点的苦涩,妈妈这是被爸爸伤害得太深了吗?二十年的鹣鲽情深,真的能因为钱而散得一干二净吗?
秦荨不能说妈妈不对,毕竟爸爸做错的事情,虽不比外遇出轨的那些,但也是很严重的错误了。
她只能顺着妈妈的话回应道:“妈,我知道了。那你今晚是要在医院照顾爸爸吗?你不回来,阿羽怕是又要哭了。”
她的弟弟,秦羽,今年才六岁,刚刚从幼儿园升上小学一年级。
“对了,阿羽。阿荨,你爸爸出事的时候我接到电话就赶去手术室了,没来得及接他放学,他们班主任打电话过来,我拜托老师把阿羽送去了外婆家。”赵书悦整个傍晚到夜里都在兵荒马乱地情绪大起大落,又忙前忙后地给丈夫办理住院手续和照顾,此刻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小儿子。
她对小儿子多有愧疚,便吩咐秦荨道:“阿荨,要不今晚你也到外婆家去吧,我没有跟你外婆说你爸爸出事了,怕老人担心,只说了我临时有加塞的夜班才走不开。你和阿羽今晚都到外婆那去住,明天再送他去上学,好吗?”
“妈,我知道了,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阿羽的。”秦荨挂了电话。
她虽然应了,但并没有听妈妈的话也在外婆家住下,而是带着弟弟,跟外婆再三保证过后,就带着秦羽回了家。
如果不是今天妈妈凄然又决绝的一句:“只能……卖房了。”秦荨从不觉得,这个她住了十八年的家,能让她这么深这么深地眷恋着和牵挂着。
秦荨安顿好了弟弟,带着他吃饭、辅导作业、洗漱,小秦羽睡觉前还吵闹着要找妈妈,秦荨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把他哄睡了。
弟弟睡着了,秦荨却毫无睡意。
靠在床头,她再次拿出手机,不知道那位金主有没有回复她的信息。
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半,第一眼她就看见了微信的图标显示在信息通知栏上。
秦荨划开栏目条,双击跳转进去,和松鼠头像金主的对话框跳出来。
对方的回复是她没有想到的,秦荨意外地眨了眨眼,
“对不起啊小姑娘,昨天晚上我心情不好,喝醉了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一天,清醒后看微信才发现了这件混账事。是我的错,我其实也并无染指小姑娘的癖好,更不会枉顾别人的意见强迫人家行事。所以小姑娘你放心,所谓包养就此一笔勾销吧,至于那一万块钱……就当,是我这位年长者犯错给你的赔罪,你不用再退还给我。”
秦荨仔细地看了看时间,金主给她回复的时候是晚上十点钟,那个时候,自己还在照顾弟弟洗漱而没有看见。
听到金主不包养她了,若是在上午或者早上,她一定会开心万分,卸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可是现在……
秦荨开心不起来,反而难过得不行,尽管对方说那一万块钱她可以不用退回去,但她所需要的,远不止一万块。
她需要很多,很多很多钱。
这个凌晨,她毫无睡意地噼里啪啦又打了一大堆的字过去,只是这次,秦荨却不再是质问,而是态度万分谦卑,态度低到了尘埃里:
“阿姨,不知道这样称呼您对不对,我知道您是个好人,在今天白天之前,我也觉得这件荒唐事应该一笔勾销。可是阿姨,我爸爸出事了,家里一夜之间欠债无数,妈妈一人的工资不足以填补这个无底洞。我还有弟弟,我自己也在念书。我可以不读书,可是我不想把弟弟也毁了。如果……如果您不会枉顾他人意愿,那我,我主动的可以吗?我真的很缺钱,我会很听话的,您说什么我都会很愿意……只求,您不要取消约定。我,真心地谢谢您,求求您了……”
黑暗里,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秦荨不敢恣意发泄,怕吵醒了一旁甜睡的弟弟。
这样卑微的自己,陌生得连秦荨自己都不认识了,除了唾弃,她心里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泪眼朦胧中,秦荨看着弟弟酣然的脸庞,想着昏迷不醒的爸爸和走投无路的妈妈,还有这个有着自己十八年回忆的家……
即使再艰难再苦涩,秦荨都盼望着老天不要太残忍,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
她明目张胆地图人家的钱,却还奢望对方能大发慈悲。
呵,秦荨啊秦荨,其实你也不过如此,不是吗?
秦荨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半阖眼眸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应。她有种奇怪的预感,手机的那一头,那人一定也没有睡觉。
只是,不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