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大耳朵夭夭

1、莫高窟

　　华国一九五零年，昏黄的灯光下，莫高窟壁画影影绰绰。

　　干燥的墙面上微微有些泛潮，正在修复壁画的韩苏若撇了眼洞外，外面天色阴沉沉的，看来敦煌这块要下一场大雨。

　　不过霎时间，洞外惊雷阵阵，大雨下得哗啦啦的响。

　　“韩队，快随我们走，气象局那边说是这块要发大洪水！”修复队里的陈垩提着盏煤油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睁着一双被雨水浸染得模糊的双眼，焦急地催促着。

　　韩苏若半点都没有移动脚步，仍是描摹着壁画冷冷淡淡道：“我不会走的，你先回去吧。”

　　“不走？你要等死吗？”

　　韩苏若充耳未闻，笔尖的颜料被潮湿的墙壁晕花，弄得她有些心急。等冷静下来后，她快步走出洞口。

　　一旁的陈垩看见韩苏若出来，松了口气，心里却还因着之前的事堵着一腔不愤。跟在韩苏若的后面，忍不住嘴里巴啦啦地数落道：“我说韩队，我陈垩大大小小也跟过几个队长，像您这样能折腾人的，那还真是头一遭。”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也能理解。但是您说这壁画是死的，能有人重要？再说这壁画能当饭吃？当钱花？您啊，就是太年轻，太把它当回事了！”

　　韩苏若听着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找板子。再不把洞外的雨水和湿气堵住，这莫高窟壁画受潮后起包、脱落，必定会损坏不少。就怕到时候挽救不回来！

　　一番急促地寻找后，陈垩跟在后面瞧出不对劲来，一把拉住她问道：“我说韩队，瞧您这样不像是要出去啊？”

　　韩苏若闻言，回头看向陈垩，沉甸甸的目光弄得陈垩不自在起来：“您倒是说话啊！”

　　“陈大哥，您说国家为什么要我们来修复壁画？”

　　“能为什么？上头说是修好了做个景点。”

　　“对，此事国家交给我，我就得负责。”说完，韩苏若赶紧寻找着板子。倒也巧得很，一个洞口里有大批的板材，当时是为了修复洞中的佛像所留的，如今倒是派上用场。

　　韩苏若松了口气，她心里一直对莫高窟有别样的期望和情怀。

　　眼见雨势越下越大，陈垩却仍是不肯走，韩苏若只好对他恳求道：“这次雨势太大，如果任由雨水灌进洞里，这些壁画可全都毁了!趁着雨势还小，我找些板子堵住洞口，您先走好吗？”

　　陈垩还在盘算着怎么劝她，听到这话错愕了一下，回过神来不敢置信：“你疯了？这可是洪水！你不要命了？”

　　“可是保护壁画是我的职责！”

　　“职责就连命都不要？”陈垩一把拽住韩苏若，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往外跑：“这些壁画就算毁了，上头也不会怪我们。快跟我走，我们保命要紧！”

　　“这成了景点就是数万的进账！国家就有钱了！”

　　韩苏若这话一喊出，陈垩就顿住了脚步，他慢慢地回过头问道：“真的？”

　　看见韩苏若坚定地点头，他笑了起来：“是了！到时候各个国家都会来敦煌参观，这是大把的钞票啊！”

　　说完这话他的眼眶点点湿润，哽咽道：“我们国家就不穷了。”

　　说着话的功夫，因着队里的其他成员不放心韩苏若和陈垩的安全，现如今全都赶过来寻他们。

　　看着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陈垩含着泪跟他们说明了情况，末了还说了一句：“愿意留下来保护壁画的就一起找木板，不愿意的可以先回去，我们也不强求，更不会去怪你，都凭自愿。”

　　“陈大哥！你们不用陪我送命，你们有家人等着你们，我孤儿一个，自己一个人就行！”

　　“韩队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把我们当自己人？”

　　“就是就是，韩队太不够意思了。”

　　看着队里的成员都这么无畏，韩苏若红了眼睛，她手掌不自觉的拳了拳哽咽着道：“好，不过独生子女不可以留下来，其他人跟我来。”

　　说着带头搬起木板。等堵住第一个洞口后，韩苏若回头看向队员，环顾一周后，她的眼泪迸涌而出。

　　因为队员，一个都没少。

　　“此事是我领的头，算是我对不起你们。若是我们还能活着，你们就是我韩苏若亲姊弟！”

　　“好，一言为定！”

　　“太好了，我要有姐姐了！”

　　大雨倾盆，当最后一个洞口被木板遮掩住后，敦煌这里已经积起一米多深的水。

　　“我们会死吗？”队里的一个圆脸姑娘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积水满眼惆怅。

　　“大概会吧。”愣头青小何抽着人生中第一只烟，满不在乎道：“反正我不后悔！”

　　“对，我也是！”

　　“我也是！”

　　队里的成员大多是刚毕业的学生，年轻朗隽的声音此起彼伏。陈垩发完手里最后一支烟后，拍拍手笑道：“平时都想我这口烟，今天让你们都尝尝！”

　　“哟，小何，你怎么哭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泪不轻弹！”

　　“烟呛的。”小何抹着眼睛支吾道。

　　“小何，”陈垩语重心长道：“我们被派来修复壁画，是国家对我们的信任。我们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等莫高窟这成了景点，国家躺着就能把外国人的钱挣来。多挣他个一百，前线就少死一个战士，人民就多过一天好日子。你说对不对？”

　　“对！”

　　“老陈说得有理！”

　　地上燃着几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里，照着一排排年轻的面孔。有的在默默低啜，有的在谈笑风生。

　　忽的，响起一道清朗洪亮的声音：“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

　　“其实你也不是为了钱吧。”陈垩走到一旁抽了口烟，看着韩苏若笑道：“我总觉得你骨子里有点东西，跟我们这些人都不一样。是吗？”

　　韩苏若没有否定，只是笑了笑反问道：“陈大哥，您觉得人的骨血里传承下来的是什么？”

　　陈垩抬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幽幽地答道：“父母的基因呗。”

　　“不单单是这个，”韩苏若指了指明月道：“就像你看到的那轮明月，国人想到的是李白的静夜思，悠悠的乡愁之感。日本人想到的是夏目漱石的‘今晚夜色很美’，朦胧的浪漫爱情。”

　　“我们骨血里传承的不只有父母，还有上一辈，上上一辈。数不尽的岁月文化传承下来，它们告诉我们自己的来处，指引将来的去处。”

　　“它是我们国家的根啊！有它在，国家才能生生不息的发展。它就像是军队里的军旗，永远不能倒下、丢掉。莫高窟壁画始建于前秦时期，它是华国古代文化的瑰宝，我们怎能丢弃它？我们现在是在保护国家的文化，传承民族之魂。让它们去告诉下一代，华人为什么是华人。”

　　“这是我们国家不可多得的文化财富，既然我们被分配到这里，我们就要守好它。”

　　陈垩巴拉巴拉抽了口烟：“对，你说的对。如今我们守住了壁画，也算对得起国家。将来烈士碑上，也有我们一席之地。”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敦煌这块的积水越来越深。突然，一个浪花打到洞口，圆脸小姑娘的脚下被雨水打滑，一个踉跄栽到水里。

　　韩苏若正巧撇到这一幕，眼疾脚快地跟着跳下水里。

　　“别怕，抓紧我！”

　　圆脸小姑娘堪堪地球在她身上，韩苏若废尽全部力气将她举到同伴的手中。自己却一时脱力，沉了下去。

　　“韩队！韩队！”

　　洪水将她越荡越远，同伴们的呼声渐渐模糊，这一生，也算无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