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琴》柳*

1、无弦琴

　　无弦琴

　　从黎明开始，我就走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路陡然转了下去，仿佛只一溜，就溜到了一天的末尾。
　　——季羡林
　　那是一座古老的山，山边有一池清泉的温柔，苍凉的山顶，只有一株老松。一块青石，在树下醉卧了千百年。老松树下，有一抹沧桑的影子，一张古琴，横放在沉睡的青石板上。
　　这也是一张古老的琴，古老的琴身，布满了年月的尘埃与久远的的伤痕。这，是一张断了弦的琴，这是一张无弦琴。一声哀鸣，有如伤雁的凄号，颤抖地从七根空弦上传来，响彻了我的心肺，也响彻了天地的每个角落。
　　琴无弦，如同画无丹青书无墨。到底这张七弦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抚摸着琴身，犹如抚摸着一段段触目惊心的故事。或许，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群文士被追逐到这里，走投无路的时候，只得将随身携带的古琴拿出来，挥剑断弦，以做最后的抗争；或许，那是一个隐者的古琴，在听说了国家有难的时候，毅然斩断了平时聊以自娱的琴丝，以示下山入世匡护正义的决心；也或许，这是一个深闺女子的琴，她在这座孤荒的山上等待着心上人的时候，但他却失约了，她生气得用剪刀剪断了琴弦，以断绝心中的情丝。
　　我读不懂古琴的原因与岁月，可当我抚摸着古琴身上沧桑的记忆的时候，我猜想着它的失落，应该从一千年前开始。但是无论如何，这张琴已经在这里了，带着七根空弦，守护了千年的寂寞。
　　从古琴遗留的眸光，我能联想到一千年前这张古琴的辉煌。或许，它曾独倚兰舟，为采莲女而歌；或许，它曾期待着一段花开的传说，摇映出江南如水的温柔；也许，它曾伴随着一盏青灯，唱出古老岁月里的珍惜；凭一弦清音，赢得了多少潇洒游缰。可是，这一切，包括那绕梁不去的琴声，却只能在记忆中回味了，现在的它，只是一张无弦琴。
　　这一千年来，，没有琴弦的日子里，它只能孤芳自赏、聊对清颜；在着一千年来，没有韵律的日子里，只能默守着四季的变迁，看周围景色的变迁与流逝；在这一千年来，听不到时间流动的日子里，寂寞也许成为了生命存在的另一种形式。
　　这一千年来，它活在平凡而不甘心的日子里，它无法接受没有琴弦的现实，它在逃避，逃避着这不如意的生活，它也在追问，追问着生活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它。更多的时候，它是在回忆，回忆着那过往岁月里的琴声飞扬，回忆着那过往岁月里最美最爱的风景，回忆着那已断了的琴弦在千年前弹奏的美丽。在回忆中，它仿佛又感觉到了一双巍颤颤的的手触动了梦中的琴弦……
　　它总在回忆，可是它自己没有认识到，回忆多了就成了沉溺，沉溺在过去的回忆当中，这就成了一种不知进取的懦弱。它不甘心于无奈的现状，可是它不敢正视现实；它有着自己的梦，可是它不能付诸于行动；它期待着新一轮生命的到来，可是也已有心无力，它如一块活化石，静静地等待着外界的力量，它的心却在黑暗里踽踽独行着；它想远离着这痛苦的尘埃，可是它早已被现实埋没，只能在回忆中找到自己的痕迹，而在现实中却找不到生命的存在。如果不先接受这个现实，它永远无法改变这个现实。要知道，梦想与现实，已经离得那么的远……
　　一千年，它都是在寂寞与迷惘中度过了。它变得苍老与无助。习惯了寂寞的感觉，它的心也如一潭死水般的寂静，昔日如何如何的雄心壮志如何如何的想要改变，早已消逝。死亡般的感觉，在那潭死水上泛不起一丝波澜。
　　它很希望能重新被装上琴弦，能够重新唱出生命的喜悦。
　　当有一天，它被一个路过的老禅师看见了，老禅师把这张千年的古琴带到了山中深处的一间古老的寺院里，把它放在书桌上。
　　每一天，老禅师都在书桌前停下来，满怀着希望与期待看着那张琴，然后在古琴的茫然中带着叹息离开。
　　一天天，一年年，从不变更。
　　“你为什么每天都对着我叹息呢?” 又是一个四季的轮回，古琴终于忍不住问老禅师了。
　　“其实啊，我每一天都期待着你能发出悠扬的琴声啊！”老禅师语重心长的说。
　　“可是，我没有琴弦啊！”古琴满脸的无奈。
　　老禅师抚着长须，呵呵大笑，“琴兄啊，你枉自活了一千年，你还是没有明白到啊！真正的弹琴是你自己弹而不是由别人来主宰，真正的弹琴是用你的心来弹而不是用琴弦啊！琴弦只是你生命的一种形式，能做到无弦而弹才是你的真正本质。”
　　老禅师留下了一番话，走了。
　　古琴望着安静的屋檐，仿佛又沉思在千年的寂寞中，仿佛又在千年的寂寞里颤抖了一下。
　　于是，它开始尝试着用心去弹。
　　它重新回忆着那久违的韵律，回忆着那尘封已久的弦音，回忆着那被琴弦烙在身上的琴曲。整个世界，依然是那样的安静，寺院的远处传来了悠扬的钟声，一种自然的味道。
　　但是，古琴的心，苍老如旧，还泛不起任何的波澜。
　　它想放弃。
　　可当它看到禅师的笑容时，它放下了心中懦弱的想法。
　　它继续苦练着，把思绪伸向尘封下的笑靥，让心感受着古木的微颤，把心放到演奏的氛围中。
　　但是，古琴依然未能发出清脆的声音，除了偶尔出现几声老牛般嘶哑的声音。
　　它又想放弃。
　　但它再次看到老禅师的笑容时，它又继续着心中的坚持。
　　在记忆的长河里，苦苦搜索着那北国飘雪潇洒游缰，搜索着那江南风韵的容颜如水；回忆着那历朝弹奏的歌谣，还有一千年来不公平的命运与寂寞的人生，它愤慨地懂得了许多，激动的心中，有如贯穿了十二瓣风起云涌的情怀。
　　这一刻，琴声默然充斥了深山的古寺，空灵与优雅。
　　老禅师又笑了。
　　它在禅师的笑容中懂得了更多，一曲高山流水，仿佛知音的相聚。
　　从此，它每天都努力练着，弹奏出快乐的音律，寄予人生新的感受。
　　从此，它可以陪伴着窗外的朝阳窗边的月明，也能够陪伴着归雁的匆匆古寺的炊烟，一声长啸，引来窗前几个小和尚的光头。
　　日子，就这样简单却幸福地过去了，充实的生活，平凡并快乐着。
　　可是，生命的轨迹上谁也无法下一步将向哪里走。当有一天，那张琴不小心地从桌子上摔了下来，琴身一分为二。
　　它看着生命的又一次赏赐，心中泛起了一阵阵的酸楚。
　　它无助地看着门外，那是里禅师平静的笑容。
　　老禅师什么也不说，安静地走过来，捡起古琴那裂开两半的身躯，冷不防一块圆碌碌的石头从古琴苍老的身躯里滚出来，那是一块鲜红的石头。
　　古琴看着看那块石头，仿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
　　那是自己的影子吗？它问。
　　禅师终于说话了，他说，这才是你生命中的真实，这是你的心。
　　古琴西看着那鲜红的心石，却惊奇地发现心石上可有一线一线的琴弦，刚好有七根，悠长悠长地伸到它的整个生命中……
　　它问禅师，“我还能弹琴么？”
　　禅师呵呵大笑，“为什么不能呢？你守护了千年的寂寞不过是为了几根琴弦，现在你得到了真正的琴弦，却问自己能不能弹琴！可笑可笑！”
　　老禅师说完后，依旧把古琴放到原来的地方，把那颗心放在古琴的中间，又走出了门外。
　　一年后。
　　仿佛古老的精灵，弹奏出空灵的歌，悠扬悠扬而韵味深远。
　　耳中回荡着的，是那琴声依依。
　　后记：
　　或许，到来一天的黄昏，人们便在等待一个新的黎明，就如一把不断受挫的琴，心石在，乐曲便在。
　　无论什么时候，人，都不要放弃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