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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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小女孩在身边弱弱的哭泣着，绵绵不断，到后来哭不出声，又变成断断续续的哽咽，搅的他莫名的烦躁，想让她安静一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又有人把他的手抓在柔弱无骨的手心里，轻轻的唤他，“德尔，德尔，我的孩子......”，温柔而又期盼，就像走过漫长冬日里的春风，暖暖的拂过面颊。恐是呼唤了太久却迟迟没有回应，那声音也蒙上了一层焦急，担忧，悲切。
旁边又像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叹了口气，宽阔的手掌摸了摸他的额头，燥热的身体里像被注入了一剂清明，好似迷雾重重的海面亮起了的灯塔，
“夫人不必担忧，大夫也说了德尔没有事的，只是这冷天落了水，发了热.....”
“那为何德尔还没醒过来？我苦命的孩子，那贱人为什么不直接要了我的命”，话至此已经哭出来了，手上一滴一滴清凉的触感，莫名的他又想抬起手，拂去她眉间的郁色，可使上所有的力气也没有一丝动静。
我被困住了吗？这真不能让人喜欢！一股子邪从四肢丝丝缕缕的窜起来，游走在全身的经络里，最终聚集在胸口，就在汤姆感觉要爆炸了，“砰”的一声，身下似有什么东西塌陷了，尚来不及思考，身体瞬间松懈了，沉沉的睡意又爬上来了。
汤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贾敏的床上，旁边还有个梦中犹自微微抽泣的小肉包，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轻盈的翅膀，颤微微的尖翅尖上，几滴晶莹欲坠不坠。这是哭睡着了？怎么这么多眼泪，也不怕哭瞎吗？就是这么个柔弱的小东西，那个时候自己居然发疯的推开了，生生的替她走了遭罪。魔怔了吗？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么傻气的事？现在想想那一刻自己的确没有丝毫的犹豫，这究竟是怎么了？
少年迷茫不解的看着眼前梳着总角的小脑袋轻轻的转了转，眨巴着睁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红红的眼圈，活像只无辜的小兔子。待看清了眼前的光景，刹那间迷雾散去，秋水盈润，欣喜激动溢于言表，女孩掀被坐起，“林德尔，你醒啦！”，脆生生的嗓音惊了了这一室的静谧。不待仆妇们拥上来，贾敏已经披散着长发，惯常睡觉的中衣外散散的卷着件披风冲到了床前，一只手覆上额头，“德尔，你可算是醒了！快，快去请大夫！我的儿，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迎上贾敏急切的关怀，汤姆微微的笑了，“母亲，我觉得好多了，只是睡的身子有点僵。”说完慢慢的坐起来，秦嬷嬷赶紧扶了把，顺手拿起靠垫塞在身后。贾敏兀自又红了眼圈，“我的儿，你都睡了两天了，这次代你妹妹受苦了。”旁边的小肉包一听这话，眨巴眨巴眼睛，黄豆大的泪珠又落下来了。汤姆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忽然间头痛起来，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爱哭......
好在林如海及时带着大夫进来了，贾敏退到了屏风后，黛玉肉包子一样的年纪倒没什么大防的，直直的看着大夫诊脉问诊，偶尔还抑不住的抽一下，看得汤姆面上又是一笑。林如海见状，不待大夫开口，轻声笑道：“想来是没什大事了。”
“林大人说的是，小公子烧已退，再喝两贴驱寒的药，后面好好将养几天就好。”说完跟着管家退出去写药方了。
贾敏走了出来，一眼也没看林如海，只柔声的吩咐下人赶紧把厨上温着的人参野鸡汤端上来。“夫人还是先把粥端来，德尔睡了两天了，虚不受补，还是先端些清淡的垫一垫吧。”贾敏略一思量，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面上却冷笑道：“为劳什子躺了两天，遭了这些罪，还不是因介老爷心尖上的人。"
“这事我自答应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只在孩子们面前夫人还是给为夫一点薄面吧。”
这事有故事，汤姆不用想也知道这次落水不寻常，摆明了有人设局，只是不知道是谁，看样子倒像和林如海有些关系。来不及深思，贾敏已经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小米粥，亲自喂起了汤姆。少年何曾有过这般经历，红着脸推辞，“母亲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总好劳累母亲。”
“你跟我何必这样客气，如今你是好了，我也宽心了，要是，要是你真有....”话没说完，眼圈又红了，林如海无奈的上前握了握爱妻的肩膀，贾敏倒没置气的甩开，只是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又拿起汤匙，一勺勺的舀了，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吹，慢慢的喂了汤姆。温热的粥滑过少年口腔，一股暖流走遍全身。
喝完粥，下人们又拿了些容易克化的点心，贾敏怕他积食，又病着，只进了些并命撤下去。汤姆醒来的是半夜，一通折腾下，人人都面露倦色，黛玉更是眼神迷离的强撑在那，娇小柔弱的模样惹人怜爱，林如海摸了摸她的总角，“还要在哥哥这里睡吗？”小脑袋点了点，如海夫妇亲自动手，将两个孩子安置好，又压了压被角，放下帷帐，叮嘱好守夜的人出去了。
夜色如水，帐外守夜的仆妇也已经睡下了。帐内，汤姆闭上的眼又睁开了。连睡了两天，哪还能那么容易再睡。思及此次，汤姆明显感受到林家大小对自己更不一般，原来只是优待，关心，爱护，现在却有汤姆说不清也没体会过的情绪夹杂在其中，一家人？这个词仿佛是从少年空白的认知中被凭空刻上了，莫名的让人觉得欣喜激动，这是不是预示着自己在林府渐渐站稳了脚？
丝丝缕缕的奶香拂来，身边的小肉包动了动，隔着被子靠在自己身边，试探性的轻轻开了口，
“林德尔，你睡了吗？”
“嗯？”怎么还没睡着，难道是害怕了
“谢谢你！”
夜色更沉了，汤姆·里德尔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内心满满的。
将养的日子真是无聊至极，贾敏的眼光简直恨不得时刻黏在汤姆的身上，喂药喂吃喂水，事事亲力亲为不说，连换洗这种事都要上手，最后还是林如海看不下去，借着大夫的话，让汤姆多活动活动，但这也只限绕床走两圈。
还好黛玉自醒来并一直陪在汤姆身边，安静乖巧的陪他说这话，偶尔还会拿出自己启蒙的书读给汤姆听，或者捣鼓一些小玩物一起打发时间。看似柔弱懵懂的小女孩却天生聪敏，那些夫子说来生硬晦涩的词句经她讲来倒生动有趣了起来，加之贾敏和长明在旁辅助，汤姆倒觉得自己学习的进度更快了。
想来也是，黛玉虽幼，却是林探花嫡亲女儿，天资出众不说，父亲又一直当男儿教养，两榜进士做教席，课业已读到四书，这还是考虑她体弱放缓了速度。想到这里，汤姆自心底憋了口劲，做哥哥的怎么能输给妹妹，更是加倍努力。只苦了长明，两个小主子都是勤思好学的性子，每天魔怔似的切磋交流到半夜，恨的贾敏威胁要分开睡才作罢，偏有时听不懂，少不得让他从中传话，竟日日一刻也不得清闲。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的厉害，汤姆有点无奈的又一次坐在上房里，看着底下跪着乌泱泱的一堆仆妇，不同的是这次林如海和贾敏俱一脸正色的坐在上手，他坐了左手第一把交椅，怀里还窝着个小肉包。这让他更没法了，自从上次落水，黛玉就像缠上了他一样，吃睡皆在一处，原本这阵势用不着她出席，但一听林德尔要来，就眨巴眨巴着无辜的眼神跟来了，嘟哝着怎么说她也算重要当事人。
林如海和贾敏也不是娇惯孩子的性子，略一思量，就一起叫过来围观了。只是汤姆委实觉得这围观的活计太过压抑恐怖了，但心底却莫名的激动难耐，好似他天生就应该活在这场面里。
哆哆嗦嗦一地的仆从，多是不认识的生面孔，还好有黛玉这个小人精在耳边嗡声提点，软糯糯的嗓音配着香甜的奶味，汤姆用心掬着怀里的小香包，奇迹的觉得这么个小人人也是很讨喜的，也不枉那个时候拼命救了下来。
原本这事情真相也差不多水落石出了，现不过如海夫妇叫了两个小孩一起过来听一听，知晓些人事。俗套的不能再俗的开始，一个个仆人哭诉着自己听了某位白姓姨娘的安排，做了什么什么，单单每件事都不是什么要命的，无非就是传传新大爷的谣，多多疼惜疼惜“失宠”的小小姐，再留意留意两位当事人的情况，可渐渐听下去，汤姆觉得一阵后怕，纵使他年幼，也不得不感慨布局人的心思深沉，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偏偏凑起来就那么理所当然。多思敏感的少年被针对难保不会做出过激的反应，年幼骄纵的小姐感伤父母的“偏心”和自己的失宠，说不定就冲动了，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也许那日在临水阁不是恼羞成怒的大爷把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推下水，就是两人拉扯中不经意有人落了水，而这人势必要是黛玉，只因她自幼体弱，这般天气着了凉凶多吉少，这害她落水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汤姆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原还想着若那日自己不相救，这林家是不是就独剩下自个儿，倒省的费心争宠了。现看来，自己这完全是自救，要不有口也说不清了。汤姆嘴上不说什么，只又紧了紧环着的手，原只是后怕的本能动作，只落在林家三人眼里，倒脑补出一副兄长怜爱幼妹的感动，生生让如海夫妇对这个养子的满意度蹭蹭涨了好几个层级，维护之情溢于言表。
等到事件的幕后大boss上场，汤姆觉得自己不论是三观还是人生都被震了个粉碎，又仿若重生了一般。对如海夫妇的手段，特别是他养母贾敏的雷霆之势又一次升华崇拜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无他，白姨娘算来算去，没算到自家不过才六岁的小姐在有心无心的漫天谣言里，居然不是备感伤心难过以致恼羞成怒，寻衅滋事，而是主动向主母告了下人不敬主子的状，坦荡荡的维护了夺了自己万千宠爱以及林家唯一小祖宗身份的人。这计策倒此原已失了先机不成计，可这白姨娘还是一意孤行，只倚仗着自己“怀孕”了，还有可能是林如海唯一的亲儿子。这女人一入魔就没有道理可讲，恨不得把碍眼的人都除了，好给自己的孩子铺路。
可她万没想到自己金贵的胎到贾敏这就成了个笑话，贾敏看都没看她一眼，把她扔给林如海，只留下一句“大爷若好，去母留子，那贱种给大爷使唤；若不好，你们母子就给大爷殉葬！”反手把白姨娘一屋子心腹奴婢给杖毙了。
而林如海更绝了，面上安顿了白姨娘，底下却将家里家外倒腾了一遍，关了柴房一屋子的下人。就在汤姆醒来的第二天，不知和贾敏在房中商议了什么，后来秦嬷嬷端了碗药灌了白姨娘，可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却没有，白姨娘倒生生吓的有些疯癫了。
当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在上房里哭诉自己从未有过的孩子，哭诉狠毒的主母要绝了林家的血脉，哭诉新认养的嫡子有多么的不堪……贾敏只冷冷的看着，就像看着那些被杖毙的死人一样，真真一个高傲尊贵的高门贵女！
“哈哈哈哈，太太这是生不出了，急了啊！不知从哪里来的野杂种也来充作林家的嫡子！”女人凄厉的哭声吓坏了黛玉，汤姆下意识的把她的头按到自己的怀里，轻轻的摸了摸头，安抚她的同时何尝不是慰藉自己，无论别人说他有多么低贱怪异，黛玉这些日子的依恋做不得假的。
林如海看着堂下依偎的两小只，正欲开口却被贾敏按住“老爷读书人，莫要伤了羽毛，这起子坏人还是让我来做吧！”
“林成家的，你和秦嬷嬷把这等吃里扒外，不知尊卑的蠢货灌了哑药拖下去，扔到佛堂里自个反醒吧！”
待发配了其他仆妇，林如海挥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了，屋子里只余下主子四人。
“德尔，你看出什么了吗？”林如海这话一出，贾敏和黛玉都懵了，这时不应该安慰林德尔饱受摧残的幼小心灵吗？
“儿子想，这事奇怪了些，这白姨娘看着并不知自己是假孕。”汤姆平静的看着林如海点了点头，“这么个局她一个后宅的妇道人家能力倒有限。”
“老爷眼里的妇道人家可狠毒着，她哪是要两个孩子的命，她分明连我也算上了。万一德尔和玉儿有了不测，我又如何独活！”
林如海叹了口气，“你母亲的话并没有错，只是这幕后的人却不止白姨娘。今日为何叫你也一并过来听着，想你初来此地，很多事并不明了，如今倒不妨说清楚，我这官位说起来富得流油确又凶险无比。别且不论，只说今日这不入流的后宅阴私都算计上了，你既做了我的儿子，日后这般事自是少不了，你可害怕？”
“德尔只知来了这里，父母疼爱，妹妹体贴，吃穿都是极好的。”
“好，既如此，你且记得这世道不乏以貌取人，你虽不同此处诸人，却也是芝兰玉树，相貌不俗；若道出身，我既认你，不管从前，来自何处，从今起，便是我的嫡子，林家的大爷；其他种种，自有我和你母亲，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可露了怯，听明白了吗？”
慈爱威严的眼光直抵少年幽深寂寞的心渊，不同于贾敏的爱怜呵护，如涓涓细流滋润干渴的心房，又如春风拂面荡去冬日的严寒；又不似黛玉手足相依，驱散形单影只的孤独；书中所谓父爱如山原来就是如此，稚嫩的幼苗背靠巍峨的高山，虽不免风吹雨淋但根确实连着的，越扎越深，终究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
落水的事，在白姨娘被送进佛堂，当天夜里生了急病去了后就彻底的过去了。各个院里除了少了几个使唤的人，一切如旧。汤姆再也没看到那天被自己拖下水的丫鬟，想来也知道她的结果，只是这些用贾敏的话就是不值得在意的事，自也不值当林家大爷问一句。
只是那天林如海不经意间问了自己为什么会拽那丫鬟一道，得知不过是怕自己落了水，她又去害了黛玉，本能拉着一道后，林海长久的叹了一口气，只言以后遇事多考虑一下自身，莫脏了自己的手。原准备听训的少年再次体会什么是主子，而卑贱的生命本就是草芥，所幸自己现在是个主子。
“你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小心又着凉了！”女孩假
意嗔道，复又上前拉住他的手，欲言又止，挣扎了半天，说道：“你是不是在想白姨娘的事？这事原与你无关，是她，她们起了歹意。”
凝视女孩清澈澄静的双眸里划过的忧伤，想着这几日夜里身旁辗转反侧的小人儿，这般良善水嫩的模样若是放到了外面，还不要被吃了骨头都不剩了。
女孩听不到答复，只以为男孩如自己般吓着了，强做镇静的样子，“你放心，有我在呢，我会陪着你的！”说完还用力握了握拉着的手，那正儿八经，煞有其事的样子，彻底逗乐汤姆。
“林德尔，你笑什么，难道你不信我！”
“哈哈”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少年笑的更欢了。女孩气不过，抡起小拳头就是捶，惹得汤姆连连告饶，双手抓住女孩紧握的拳头，“我信你，我的好妹妹，只是你该叫我什么？”
“当然叫林……哥哥……”对上少年真挚的眼神，小姑娘说到后面明显底其不足，细若蚊吟。
“嗯？叫什么，没听见？”恶趣味的少年直直的盯着女孩通红的脸，大有听不到想要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哥哥，哥哥，哥哥！”女孩豁出去的连叫三声，对面的男孩笑的更欢了，即便如此，也不忘心满意足的回一声“嗯，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阳光下，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层层叠叠的线早已慢慢织就成一张张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网，笼络住万千世界平凡抑或纷繁的光华，注定了这一生剪不断，理还乱的羁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