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一风月》墨华玥

3、第二章

　　平心而论，如果她师尊能真怪罪于她。那么池云欣觉得，自己多挨着那个婆妈的中年男人唠叨几番，自己也很是乐意。
　　但是，现在回应她的只是忘川界里，风吹树林发出的沙沙之声。

　　忘川界，安葬了穹灵派的历任峰主，而她的师尊也长眠于此。
　　池云欣站在自己师尊灵前，往上面放了一枝桃花。

　　这桃花还是他师父在去世前的几年在琢光峰上自己栽的。

　　撇开穹灵峰掌门以及符箓师这些个拉风的称号。其实他池云欣一直觉得他本人就是一个种啥啥都死的碎嘴婆子。
　　从小到大，池云欣就看他在祸害各种花草。一直栽一直死，一直死一直栽。就这么几百年下来，换做一般人早就放弃了，但是那人偏不。
　　还美其名曰地以此教育她说，这叫做持之以恒，永不放弃。让她多跟着学学。

　　池云欣对此嗤之以鼻，觉得那个人就是闲。

　　但是没想到，在他疾病缠身的最后几年，真的让他种活了一颗桃树。
　　可能知道自己来的不容易，于是那树就长得越发地努力。每到开花的时候，迎风而立，桃花怒放，在琢光宫旁，就像落下了的片片火烧云一样。
　　穹灵峰上下具为惊奇。

　　人去花依旧，几度花开，几度花落。天高云淡，桃花烂漫。
　　就这样，琢光峰上师尊种下的百年老桃已经花谢花开很多很多年，但具体是多少年，池云欣也说不清楚。逢人问起，就随口应付到几年或几十年，全凭心情。好像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暗示自己，自己那个何事都会唠叨她一耳朵的师尊没有离开自己很久。自己也没有那么多年如此孤独地徘徊于世。

　　有时候觉得，自己这种一厢情愿就是付了流水也比现在这样挂捞着要划算。但人有时候就是忍不住。
　　可这就好比那颗跟师尊同样倔强的树一样。
　　即使种自己的人已经长眠于地下，即使花开的再烂漫，也等不来那人来此赏花饮酒，叹一声“醒破浊污，醉倚桃树” ，再撑着残躯大笑而去。
　　可就是要继续开，开得还要比原来好看。就好像要争一口什么气一样。

　　但这又有什么用？最后只是徒留生者寄以哀思，聊胜于无的慰藉罢了。

　　池云欣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把面纱一摘，左手一翻拿起酒壶席地而坐。给自己和陆云廷各倒了一杯，剩下的全都洒在了灵前。

　　“师尊，弟子好久都没有来看您了。不过我想您也应该不寂寞，毕竟有那么多师叔师伯在这里陪您斗嘴。就不缺弟子这一个来给您找不痛快了。“说罢向灵前一举，一饮而尽。

　　“弟子在人间行走数年，看到那大厦将颠，危在旦夕；也看见那腐朽堕落，粉饰太平，当然也看见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毁家纾难地进行改革。可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如同您告诉我的一样。旧的制度已经走到了尽头，必须要有一场大火，在灰烬上面烧出一个新的制度。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才能真正地改变，改革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当然，您也告诫过我说现在已经是旧制度的尽头，矛盾已经尖锐，我们不得不做。但是……”

　　她不太想往下继续讲了，直到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有力，使她那一颗踌躇不前的心逐渐地安抚下来。

　　靠着这个支柱，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师尊，我怕。我真的怕弟子握不好这把火，万一控制不住，那么人间，人间在那次以后还能承担这样的重创吗？”

　　现在这一辈的执政者都是奉命于危难，在那次自上而下的血洗中提拔而上。太过年轻，经验没有那么老道，更不要说前任掌门那运筹帷幄，翻云覆雨信手而来的能力。从四十年前的那次叛乱就可以看出，因为没有平衡好各方势力。不得不让怀江峰峰主亲手出面，把那次血洗中留下来的唯一高层斩杀于剑下。

　　各方力量又被迫再次重新洗牌。

　　如果他的能力能有师尊那么强的话，这场布局就不会耗费如此长的时间，起码，还能再快一些。陆云廷想。

　　池云欣还想说些什么，陆云廷打断了她，上前一步道：“师尊遗训，弟子未有一日忘怀。如今大厦将倾，自当是以一身侠骨换社稷安好，看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无论世事何等艰难，云廷定当捐躯赴难，视死如归。行事更未曾一日有悔。至于是非功过，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他这是决定无论接下来如何，都要自己一力相扛了吗？池云欣猛地侧身，吃惊地看向身边的人。

　　那人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笑着回头看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想那么多。失败了，掌门帮你抗。你的背后可不单单是一个怀江峰，而是整个穹灵派。所以云欣，不要怕。”

　　“是非人我几时休，纵使英雄国贼不过是只留白骨掩荒丘。我陆云廷，无乱于心，不困于世俗，不畏将来，遵从本心，从一而终，又何足而惧？”说完大笑一声，转身离去。

　　看着潇洒肆意，无畏天地的背影。池云欣低声笑了笑，觉得这就是师尊选择那个人继任掌门之位的原因吧。
　　无关于修为，只关乎心性。

　　她重新把面纱戴好，仿佛刚才那个爱玩笑易伤感的人只是幻影。
　　她又是别人眼中孤松独立，玉山将崩于眼前屹然不动，为世人所敬仰的绝世利器，怀江峰峰主——池云欣。

　　她右手掐诀，踏上归云剑，跟着掌门穿过云层。
　　下面耸立的是无数的山峰，但其中有几座山峰高耸入云，直达云霄。被层叠山脉环绕着，形成众星捧月之势。

　　穹灵派门下内外门弟子无数，由师傅们□□养修行。如若修为够高，便可成为长老，分得自己的山峰，自立宫室，招收自己的徒弟。或者天赋异禀，直接被九峰峰主看上，收为弟子，那便有机会继承峰主衣钵，成为穹灵派真正的顶层人物。

　　九峰以琢光峰为首，其余八峰分管派内八个领域。峰主们同时即位，同时退位，共同构建一代掌事班子。
　　但是事有特殊。就好比上一任琢光峰峰主天下闻名的符箓大师，却居住在琢光峰上，领的是穹灵派的掌门一职。
　　但是到了他们这一届，掌门之位与怀江峰峰主之位分开，落于陆云廷和池云欣头上。

　　所以穹灵派有时是八人执事，有时却是九人，

　　两个人从忘川界上出来。在路上，陆云廷便开口道：“你继任峰主已经够久了，峰内除了你却再无旁人。是时候该收一个徒弟。正好近几年你也不必到处乱跑。等有了徒弟，你也应该能收敛一下你的性子。”

　　“我说你是怎么搞得。扫个墓地难道是被师尊那个碎嘴婆子附体了吗？“池云欣满脸嫌弃地御剑离他远些，然后开始正儿八经地编排人，”我峰可不是靠力气蛮劲，是一个打得过野兽就能被收入门的灵禽峰。从创派以来，怀江峰弟子在九峰中就属稀少。“

　　然后她向陆云廷摆摆手，正色道：“掌门不必再催促。如若见了与我峰有缘之人，我必会收入峰中。”

　　陆云廷哪里会不晓得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肯定是嫌身边带了人，就不能逍遥自在地跑去人间玩。
　　但是他也没有点出来，摆了一张了然的表情道：“确实如此，师尊一生倒也只找到了你一个与他符箓术法有缘的人。这个我知道。”

　　池云欣点点头。但是还没等她再说个什么，陆云廷就话锋一转：“但是，正巧内院选拔就要开始，你便挑一个你看的上眼的收到身边。如若他与你那些东西没有机缘，你便教他其他的也就罢了。堂堂一个峰主，手下一个弟子都没有，这成何体统？就连你看不上眼的灵禽峰，人家徒弟都能自立宫室招收徒孙了。”

　　开玩笑，九峰峰主之一，灵力只比自己低一层的怀江峰峰主。那么好的一个修士强者，难道就放在那里供着吗这是对于穹灵派教育资源多大的浪费啊！即使是他，现在想想都有些肉痛。

　　无论如何都要利用起来。先哄着她招一个，到时候就水到渠成了。陆云廷心里的算盘打的劈里啪啦响。

　　没办法，一派之主就是要那么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家大业大，手下管着那么多人呢。

　　现在好了，最大的借口都没有了。池云欣被他这么一噎，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瓮声瓮气地说道“容我想想。”
　　陆云廷看她这个样子，觉得应当不会像以前那样敷衍自己，便也没在多说。两人接下来便一路沉默。

　　等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凭借修仙之人异于常人的耳目，似乎看见一大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聚在一个广场上，好像在争执什么。
　　“掌门，这是？”池云欣缓了速度，疑惑地开口问道。

　　陆云廷仔细瞧了瞧，回答道：“你十年未归，很多地方都有了新地变化。这一片，在六年前便改造成外院新生居住之所。今年才借着招人，开放了这。下面的，应当是这届新生。”

　　池云欣停下了剑，撂下一句：“我下去看看。”随后一踩归云，就直愣愣地飞了下去。

　　陆云廷没想到她说干就干，一点都不含糊。无法，只得跟着一起往下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