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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交易 ...

  •   他不经常做梦,也许只是他经常记不起来自己做了梦。但这次,他清晰地记得梦里的细节。
      梦中的东西都是白色的。教堂的尖顶,散发热气的牛奶,开着洁白小花的大地,布满云的天空,只有太阳是红色的。
      肺腑间传来一阵剧痛,红色太阳突然迅速膨胀将一切白色都灼伤,所有东西变成了灰烬。他咳嗽着被冻醒。
      “我梦见外面的世界了。”
      水滴滴答答缓缓掉落,黑暗中有人轻哼了一声表示在听。
      他却骤然停住,不想再接着回忆下去。
      “天快亮了吧。”
      “不知道。”
      “他们怎么还不来?”清脆的撞击声回荡着,他咒骂了一声。

      一阵脚步声穿来,来人举着幽幽的火把,仰起头照向被锁链吊在半空中的两人。
      两个不大的孩子。
      其中一个被一只铁钩贯穿了胸膛,只要呼吸就会有血渗出来,顺着铁链留下来,滴在一滩血水中。
      举着火把的人默默把周围点亮。
      第二个人这才从火光中显出身形,他蓄着修剪工整的络腮胡子,衣着讲究,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两人。
      “大人,时间紧迫……找不到比他们更小的孩子了。”
      络腮胡男人向前一步仔细看了看。
      “大人…我们这次的损失太大了。如果能捉住那个孩子,还有机会挽回,我的人说明天就能……”拿着火把的人飞快地说着,却被络腮胡男人一个手势止住。
      被挂在铁钩上的男孩闭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居然还有呼吸,但显然失血让他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下去。
      另一个男孩则好很多,还有力气凶狠地盯着他。

      络腮胡男人吩咐道:“把他放下来。”
      举着火把的人上前伸手,给其中一个男孩解开锁链。
      “菲普大人……这个孩子太瘦小了,恐怕根本不能……”锁链哗啦啦响着,火把突然直直坠到地上,他浑身抖了一下,双手死抓着那孩子,发出零星破碎的哼声,随后倒在地上。血像微型喷泉一样从他的脖颈处小股小股喷射出来。
      那个孩子随即落到地面上,抬起头。
      抖动的火苗照出他沾满血的脸,白森的牙齿咬着块连着皮的肉,如一只饿急了的厉鬼。
      从黑暗里立刻走出两个警惕的人,却因为没有命令而没有再上前。
      络腮胡男人的嘴唇弯了弯。
      “飞坦。”悬挂着的男孩似乎出声阻拦,又好像是在鼓励他接着大杀四方。
      名叫飞坦的小孩在一面咀嚼嘴里的肉,一面瞪着男人,但最终他还是将肉吐出来。
      “就是你了。”络腮胡男人看起来很满意:“给这孩子喂点肉,他好像饿坏了。”
      “因为大人无法随意进墙,所以要我帮你去捉人?我可以和你达成交易,条件是我的同伴不能死。”
      “孩子,你可没资格和我谈条件。”络腮胡男人摇摇头。
      “不是捉人,我只要你把头带回来。”
      “大人……我们的人还在她的手里!”一个人立刻劝阻。
      “他们已经是死人了,没有交换价值。”男人冷酷地说。

      飞坦固执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两名手下无措地望向大人。
      络腮胡男人摆摆手转身:“算了。”
      得到命令,挂在铁钩上的小孩被放下来半拖半拉跟在男人后面,飞坦这才抬脚跟上。
      他们的动作不算温柔,小孩的伤口边缘被不可避免地牵扯到,更多的血涌出来。
      飞坦阴沉地目光立刻投过去。两人本欲脱口骂出声,但同伴的尸体就在身后不远处,因而他们忌惮地闭上嘴,只能忍气吞声地将小孩抱起来。
      一阵刺眼的白光出现在地牢的大门外,就像他做的梦一样。

      外面是一个气派的庭院。庭院的一角竖起一只铁架,几个人被倒吊在铁架上,他们的腹部被周围站立的人用铁棍抽打得裂开了,小包白色粉末以及脏器碎末一起随血流出来。
      他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跟在男人身后。
      抱着孩子的人注意到飞坦的目光,像是重新找回了底气,将孩子直直放到地上,不怀好意的说:“你可以用来运下批货。”
      飞坦立刻冲过来搀住孩子:“库洛洛,你怎么样?”
      库洛洛摇摇头,他的脸色白得吓人。
      “他需要治疗!”飞坦大声冲前面喊道。
      络腮胡男人充耳未闻,快步走进大厅。

      飞坦跟着他经过烟雾缭绕的大厅,有暧昧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或低哑或高亢。
      “请客人进来。”菲普在沙发上坐下,端着金色镶边的骨瓷咖啡杯喝了一口。侍女给飞坦也倒了一杯,但他紧紧攥着库洛洛的手,只是舔舔唇没有动。
      “卡罗,我的朋友,你好久不来流星街了。这次的货让我很惊喜。”菲普起身拥抱了来人。
      “来自辣香山的好货,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已经验过了?我们的交易永远是物有所值的。”被称作卡罗的中年男子热情地用力回抱。
      “当然……当然,我很喜欢与你合作。但最近选举的事惹我烦心,那个老太婆躲在十三区的围墙后,大主教明目张胆地借孩子的名义给我难堪!就因为我搞过一阵儿器官移植……我怎么可能对小孩下手?!我最喜欢小孩了!”菲普滔滔不绝地向合作伙伴抱怨起来。
      卡罗一边点头,一边看了眼旁边安静坐着的两个小孩。其中一个的内脏看起来随时都会流一地。
      菲普注意到他的目光,像是突然意识到两个孩子的存在一样,招手吩咐道:“给这个可怜的孩子找个医生,见鬼的!你们是瞎子吗?”
      “库洛洛,你感觉怎么样?”飞坦小声问。
      医生被飞坦的目光盯得瑟瑟发抖,“治不好你就死”的表情再明显不过。
      “没事。”库洛洛轻声回应道,一边用沾满血的小手搭在医生的手臂上。医生迷惑地看向他。
      “别抖,疼。”

      卡罗礼貌微笑着旁观。医生满头大汗地表示需要一张床手术,却被另一个小孩断然拒绝:“他哪都不能去,我要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去搬床啊!”
      侍女被菲普支使得不知所措,只能慌乱地来回跑。
      直到菲普难得的耐心耗尽终于厌烦了这场戏码,让所有人出去时,他才适时出声:“菲普大人,我有一个您绝对会感兴趣的消息。”

      “伊莎贝拉。”苏漠叫道:“别管我,我太弱了。”那双金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像是正在狩猎的野兽,正在观察猎物的动作。
      她不想再费力挣扎,实力相差悬殊,不如保住最有希望脱身的那个。
      “别说胡话了。”伊莎贝拉没有回头,两步助跑跳起来攻向他,气势汹汹。
      苏漠明白眼下不该废话,同时绕后踢向他。
      那个男孩知道来不及全部躲开,在一瞬间做出判断,选择接住苏漠的腿躲开正面的攻击。
      伊莎贝拉却并没有落空,她刚刚只是假动作,反手一拳全力打在男孩的脸上。一人诱敌,一人偷袭,但实际诱敌的那个人才是真正要偷袭的,这招是苏漠和她在训练时最常玩的招数。
      面罩被打落,男孩苍白的脸上多出一道血痕。
      那一拳的力量并不小,苏漠曾见过她一拳击碎一面墙。
      男孩笑了笑,像是被激怒脸。
      “两个一起杀了吧。”他舔了舔嘴角的伤自言自语。

      这片区域不应该有实力如此强的小孩。伊莎贝拉告诉她墙内大多生活的都是弱小,偏幼龄的孩子。
      她们不该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死敌,特别是她几乎不被允许离开城堡,根本没机会见到什么人,更没见过他。

      男孩越来越快,而且打法很疯狂,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受伤,只专注于速度,使得两人只能防守,再无力反击。她们不想受伤,所以她们更保守更被动。
      几次差点被切断喉咙的惊险时刻,苏漠此刻发现自己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平日那些让她精疲力尽的训练只能算是模拟游戏。相较伊莎贝拉而言,她很缺乏实战经验,父亲把她当继承人培养,并不希望她出去搏命。
      在流星街,缺乏战斗经验的后果很致命。
      伊莎贝拉一声不吭替她挡了很多次,行动速度已经放缓。
      而男孩却像是在玩弄猎物一般,并不下死手,却又摆脱不掉,任由她们苦苦挣扎。
      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死。
      “贝拉,我已经没用了。”苏漠咽下一口血,猜测伊莎贝拉的状况大概更糟。
      男孩似乎十分期待她们之间上演一场离别与背叛的戏码,面容带着恶意的笑。
      “父亲说没用的东西就该遗弃……不是吗?”清脆的骨裂声,神经慢半拍才将痛意传达至大脑,她身形一歪,然后感觉到头皮处像是被撕裂一样,她被从地上拖起来,心底一沉。

      “喂,你能救我吧?”苏漠小声飞快地问。
      “亲爱的,只要你说我愿意,这位世界上最忠心、能干的仆人就是你的了。”魔王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主人即将被撕得粉碎。
      冲过来想要拉起她的伊莎贝拉被踢飞,又重重落下。
      男孩抓着她的头发将她像布娃娃一样提起来,一边对摔倒的伊莎贝拉愉悦地笑,手在苏漠纤弱的脖子前比了比。
      “开什么玩笑?家人可不是用来遗弃的。”伊莎贝拉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毫无血色。
      她一步一步向苏漠走过来,无端刮起一股风,她的红色卷发猎猎飘扬。
      男孩睁大眼睛。
      那不是风,是觉醒的念力,从她周身疯狂地涌出来,多得不可思议,让人不敢相信这只是个小女孩。
      “把我弟弟放下。”她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幽光,令人炫目迷离。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一位正在发号施令的女王。
      “咦?”魔王又惊又奇。
      男孩一怔。出乎意料,苏漠被放开了。
      苏漠挣扎着爬向她,回头看了眼男孩,他一动不动,表情阴沉可怖。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说完那句话后,他便无法向那个男孩出手了。这绝对不是仁慈或同情什么可笑的理由,而是一种奇异的外界力量。
      那大概就是念能力。可以牵制他的行动,甚至操纵他的意愿。
      不过他看得很清楚,那个女孩强制开念,下场肯定是死呢。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对峙的状态,苏漠死死盯着他不敢动。她不想死,至少不是死在这里,死在现在。
      男孩最后阴森森地看了她们一眼,十分不甘心地转头走了。
      苏漠不知道他为什么放过自己,但直觉明白与伊莎贝拉有关。伊莎贝拉的状态很糟,确定对方离开后,她简直维持不住站着的状态。那些不明的光,是苏漠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泪水。
      “她快死了,强制打开精孔,却没能力控制流动的念。”魔王好心地说。

      苏漠将伊莎贝拉扶起来,她火红的长发铺下来,被血浸湿。所有部位都在渗血,伊莎贝拉成了个血人。
      她察觉到苏漠的焦急,刚想开口安慰,嘴里就涌出一堆血沫。
      血的味道令苏漠头晕反胃,她强迫自己头脑清醒,直视着那些殷红的液体。
      猝然转头,她干呕起来,泪水啪嗒啪嗒抑制不住的流。
      这真是烂俗的画面呢,生离与死别。
      但这种情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让人无力又痛不欲生。
      伊莎贝尔已经没有知觉了。她的身体剧烈抽搐着,绿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空,像是在做最后的抗争。
      “救救她。”苏漠对着空气徒劳地说:“谁能救救她?”
      “你能呀。”一个神秘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只要你愿意。”魔王伏在她耳边,像是无尽汪洋中唯一救命的浮木。
      “我……”她迷茫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放弃挣扎,语气飘忽地吐出密室里训练中经历各种折磨时,魔王竭尽全力都没能让她说出的那三个字。
      “我愿意。”
      魔王第一次真情实感地低声笑起来。
      “如你所愿。”
      与魔王的交易达成。

      埋在沙漠深处的无边黑暗里一双猩红的眼睛睁开,虚幻的影子渐渐有了实体,沉寂已久的宫殿内回荡着魔王的笑声。
      那条衔尾蛇的漆黑骨架仿佛被重新赋予生命,在她的背上一节一节缓缓游动,然后长出片片麟羽。
      她的手上发出一阵明亮、纯净的白光,将伊莎贝拉整个包裹进去,疼痛被柔软的手抚尽,苏漠能看见那些消散在空气中的念力重新聚拢,返回到伊莎贝拉的身体里。
      伊莎贝拉的念是玫瑰色的。
      “你的第一个愿望,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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