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南原 ...

  •   【连若】南原

      1.

      【我爱你哦。】

      【神明大人。】

      般若说出这话时两颗尖尖的牙像是要把嘴唇划破。

      展现给他的笑容里充斥着独属于恶鬼的狡黠,凑近时的呼吸却并没有携裹着甜腻,清爽中透着一股艾草的涩味。语气极轻,仿佛是在形容曾经结束过多少草芥一般的人命。

      他并没有不悦,却还是轻巧避开了般若即将搂上来的双臂,随即又悠悠抬起手在一脸喜相的恶鬼头上叩了一下,低声叫他不要胡闹。

      清浅的涩味突然浓烈起来,般若踮起脚尖,没能如愿吻到一目连的脸颊。

      2.
      般若第一次出现在神社外时早就洗去了早年间的一身腥,一副干爽模样,走动时的衣摆都能卷起几阵浅粉花香,日色泛出昏黄,他的影子染着橙红。看见清冷神社中沉默的神明反而露出明媚笑容来,如同站在光芒交点,白皙的指尖递出不知何处得到的老旧御守,询问是否能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彼时的一目连算不得好过。

      他刚丢了眼睛,整夜整夜听着穿堂而过的风,然后感受寒冷从空洞的眼眶里蔓延开来,指尖碰到粗糙的白棉布带与无法遏制的流失感。

      最沉默的岁月中遇上这种无理的闯入者,倒像是古水中落进一只折断翅膀的蝶,看着它叫嚣着要去掀起点波澜。

      一目连本想置之不理,却不曾想甫一抬头上了那双刀刃雕出般的金色瞳,一瞬之间像被坚利的爪子攥住心脏,重重地向下坠了一坠,还没缓过神,那双眼便半眯起来,金色碎裂了,清脆的嗓音中挤出一声笑。

      【可以叫我般若,神明大人。】

      名字真如咒语一般,青石灯还未亮起,般若却已带着这咒语留在了他的身边。

      一目连记得初见是五月,正是春日景凋敝之时,生得早的蝉想借着倒春时节那一股寒气与山河语冰,却不料只遇上小荷尖尖,洁白中泛出粉色来,日日看着轴轮转向酷热的暑季。

      般若偶有听及,第一反应是很惊讶一目连作为一个心系天下的神明,却有那么多闲工夫去铭记茫茫岁月中的一针一线。又摆出一副无比认真的模样,回了一句初见其实是白雪茫茫的时节,那片土地甚至开不出腊色梅花,空荡荡的一片,有些寂寞。看一目连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才放软了声音撒两声娇,说道恶鬼的话信不得,就连那细微勾起的唇角都恶劣无比。

      每每似真似假地说出一些话时,般若那笑容就给他的眸子也蒙上薄薄一层雾,让一目连找不到任何清晰到可以看穿一切的破绽,便只有在心里同存一分真伪,觉得般若大抵的确是在戏弄自己。

      看一眼这恶鬼的笑容,没必要问出口的疑问便也堆叠起来。

      3.
      他所知的般若大抵是个恶鬼,那是般若亲口所说,尽管般若轻松追溯从前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一目连还是从许多故事中察觉到那平稳背后微微的起伏。

      偶尔有路过的小妖怪将这神社当作短暂的栖息地,围在一起胡吹一通时般若便会凑上去吓他们一跳,他看见那些小妖异样的神色转眼就成了一种对于未知的敬畏,许许多多认出般若的想要惊叹一声,却被那少年模样的恶鬼放于唇上的指尖阻止,般若轻轻嘘一声,一众小妖便识趣地不再说话。

      纵使如此,般若未曾提及的一目连也未曾过问,世人称为恶鬼,大抵就就是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般若也说自己如何杀人,手上那些粘腻的鲜血是如何肮脏,那些人是如何沉迷于他的刀刃,这时他便伸出那双白玉雕琢般的手来,骨骼分明且脆弱,他说他就是用这样弱不禁风的手掏出他们的心脏。

      般若眯起眼睛对着一目连笑,半撑着头的姿势也散发着一股挑衅的意味,就差把试探这位神明的态度几字说出口,一目连看不懂其中的真真假假,总是泰然起身又揉一揉般若金色冰冷的发,留下一阵残留的温度,让那个恶鬼在原地无所适从。

      般若没有在他面前杀过人,又或许他杀过,但在他面前般若总是干净的样子,意味不清的笑容看起来也一尘不染,除却那与人类相异的瞳孔与发色,如何也不会将他与从鲜血中爬出的恶鬼做联系。这恶鬼为何来到此处找到自己,同自己说了一堆对恶鬼不利的故事,他不愿去深究,只当那是年岁中的一个玩笑,等到这恶鬼对自己这样的神明厌倦,自然会离开。

      不曾想属于顽劣恶鬼的告白却比离开来得更早。

      第一次说出口时山林迎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整片山林被这种细碎雨点染成红色,般若没有撑一把伞,在万千飞流中却毫不沾身,遥遥地向他看来时金色瞳孔一瞬间被某种更深的痛苦点燃。他看见那恶鬼如往常一般加快了步子朝他走来,微阖的眼眸带着笑容袭来,意识到时冰冷的气息已然覆上自己唇角,停留片刻轻轻离去。

      那恶鬼回味一般地舔了下泛白的唇,狡黠的笑容与青草气息漫天散开来。

      【神明大人】

      【我比你的所有子民还要爱你呀。】

      他不明白那个恶鬼心里到底装着什么,能那样轻易地把爱说出口,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什么抑或只是恶趣味作祟。他也曾在般若说出那些暧昧字眼时凝视那双金色的瞳孔,除却冰冷,便是一望无垠的空洞。

      情爱大抵永不会在这种没有火焰的瞳孔里滋生罢。

      他如同以往所有的情形一般觉得那只是一个玩笑,一个残留下冰冷清浅的吻的玩笑,那个如人类情窦初开时青涩的吻没有让他沉沦。只是在般若踮起脚的那一瞬间,他有一些失神,恶鬼那张脸原来拥有着那般美丽到极致的脆弱,而眼角的妖纹仔细看去,才发现是老旧伤口的伤疤。

      恶鬼不曾对他说过那些伤疤的来历,他总是带着一分戏谑与寂寞,去讲述他是如何杀人。

      一目连看着那身影出了神,出神到妄图从自己那些简单岁月中寻找到般若的痕迹,最后只留下寂寂的第一眼,而在那之前他的世界除却众生,便再无其他。

      4.
      后来般若每一次戏谑般的告白都被他以各种无趣的方式结束,他心知那些话语绝不是为了属于恶鬼的欲望,就算般若扑进他的怀里,他也只能感受到比当时天气更凉的温度,而不是有足够力量令人意乱情迷的躁热,明明已经紧紧依靠,一目连还是觉得这个恶鬼离自己比以往更为遥远。

      般若唯一比那更出格的举动,是有一次在他揉过般若冰冷的发后起身将他推到在地,随即又强硬地跨坐在自己腰上,与那地面碰撞时他未感到疼痛,他只看见那恶鬼沉默地将胸口的衣带解开,一瞬之间那些轻盈的布料从从他们皮肤上滑下,恶鬼白皙的指尖颤抖着将里衣褪去,姿势却不含一丝挑逗。

      那一瞬间就如同初见到那双金色瞳孔一般,他只感觉胸口被更为强大的力量攥住,他甚至忘记了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任由那所有能够遮挡恶鬼的布料都拢在腰间。

      般若低下身叫他好好看清楚,好好地看清楚,那苍白肌肤之上有着什么样的痕迹。

      也如所有不堪的玩笑一般,般若胸口有一个属于一目连的巨大的风符印记,像是长出一只可怖的眼,那印记与一目连自己那些神纹不同,它像是被谁用刀尖,一笔一笔刻在了那冰冷的身体之上。

      那只红色的眼仿佛滴落鲜血,缓缓将他覆盖,他不自觉闭上眼帮少年拢好那些滑落的衣衫,又给了恶鬼一个长久的拥抱,直到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同样冰冷。

      【神明大人。】

      他没有听到我爱你。

      他也没有记起,自己是何时在他身体上留下了那样可怖的印记。

      4.
      般若离开那一天已不知过了几个春秋,他说要向南方走,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会。

      就如同他轻松来到一般,他即将轻松离去,留下一大堆玩笑与不曾提及的故事,留下一个真正让一目连不安的谜团。

      可是他没有挽留,他只是静静倚在那一侧,看着般若又如开玩笑一般捧了泥土放进自己的御守之中。

      【神明大人,和我一起离开吧。】般若笑出三月阳光的模样。

      一目连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闭上眼,然后转身走进了早已成唏嘘往事的神社之中,他没有看见般若离去的背影,自然也没有看见那恶鬼瞬间收起戏谑的模样。

      没有看见他未曾捕捉到的所有热烈、狂乱与不堪,般若的手掌覆上那印记的位置,如同听了天大笑话一般狂笑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旅人啊

      走吧

      别回头

      山河万里

      5.
      一直向南能看到一片冰原。

      这是一目连去人间时听闻,般若大抵是去寻找那片冰原了罢,对于般若来说仿佛一切都更为随心所欲,想起来了就在神社逗留一段日子,腻了便去寻找新的乐子。

      就连那句一起离开,也不过是恶鬼自己的玩乐方式,当不得真。

      纵使心知如此,他还是在那个烙印在脑海中的印记之下感受到了寂寞,他快要消失了罢,随着信仰流失,他能感知到的属于神的力量已如冰雪般融化,而那些力量融化之后将被压抑的感情也暴露无遗。

      他大抵还是不爱般若的。

      他只能从那些感情中感受到痛苦,尽管那恶鬼每次都是一副笑起来的样子,但他还是无法抑制地,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痛苦。那双明媚的金色瞳,本身就蕴含着无尽的痛苦。

      他早年间福泽过的子民都已垂垂老矣,不幸的被埋进了土地,幸运的还吊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而今他的故事也成了流言,坊间说不曾见过,却还是有人说正是这位神明阻止了之前的山洪,也是这位神明收服了作恶多端为祸一方的恶鬼。

      他们提起恶鬼时又害羞似地挠挠头,说其实那恶鬼不收服也很有趣,他很漂亮,比他们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又唏嘘几句,或许神明也正是看中了他的漂亮。

      一目连却陡然想起般若眼角的伤痕来,想被山石砸了一下,感知到了千丝万缕无关的联系。

      他记起一只白色的鬼。

      可那只白色的鬼早就死去了,他长得丑陋,被发现时已经化成一滩浓稠的血液,血是鲜红的。

      他曾经给那个鬼下过一个符咒,即是束缚也是保护之意,那鬼的心性并不坏,却始终得不到他子民的喜欢,动辄为了人类把鬼身弄得伤痕累累。

      一目连怕他长久在那样不堪中生活会丧失心性,便给以风符给了他一个庇佑,同时牵制他体内尚是良善的强大的力量。

      如果般若是那只白色的鬼,他是用什么方法变成如今的模样,用什么方法抹去了头上那丑陋的角,又是为什么,会被自己的符咒侵蚀到那种程度。

      他又为什么回到自己身边,用极尽恶劣的态度告诉自己他比所有子民都要爱着神明。

      6.
      他没有机会去明白被岁月掩藏的所有故事,他继续凝望着那众生相,然后等待一切,都成为历史的尘埃。

      可是般若还是回来了,在他即将淡忘所有的一切时回来了,像是预料好的一般,一出现便唤醒了他之前压抑的所有想法。

      般若已然与之前不同,金色的发不知为何长到腰间,一双眼也变得猩红,他却还是如以往一般恶劣地笑着,回来第一句说的是神明是不是快要死了。

      生死对于一目连来说并非大事,如果不是这一方水土,他就是死去也不会有挂念,可听到般若说出这话时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低声说的确没有剩多少时间,看见恶鬼的眸子黯淡下去。

      般若又露出狡黠的笑容,说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全部献给神明。

      【神明大人呐,因为我爱你呀。】他在一目连指尖落下一个吻,对上那毫无情绪起伏的眼瞳,深藏就快要迸发的慌乱。

      一目连却好像是确信了什么,低低笑出一声【我不会要你的力量。】

      【般若,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7.
      南原万里,一眼望去全是无垠,没有丘陵山川,只有长满了梦境般莹蓝色的叶子,和月光映称着,像是画本子里才会有的景色。

      般若说他在那里呆了许久。

      那里什么都没有,天地间就剩下他,没有记忆没有故事,也没有一目连。

      他在那里追溯自己的一生,仿佛这样一来自己那一生也能干干净净。

      般若还是留了下来,仿佛在计算着下一次离去的时间,或许是一目连消失之前,或许是一目连消失之后,或许他不会走。

      般若没有提起很久以前的故事,也没有提起过他是那只白色的鬼,一目连会用视线打量他的疤痕,每每放空时意识到那其实是伤口便会不寒而栗。

      这模样不是幻术,般若一定用了某种手段才变成了如今这张美丽的脸,至于是什么手段,不愿提及的必定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手段。或许一目连关于般若的曾经什么也不知道,但他清楚地明白恶鬼的角除却削骨便再无抹去的方法,真奇怪,一个恶鬼狠厉到把骨头掰下来,看起来却还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有细密的针尖不停浮动,让他窒息到不敢再往下深想。

      他到底,想得到什么呢。

      那些属于恶鬼的欲望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也正因如此,在般若说出一大堆毫无真实度的谎言后,他还愿意让般若留在自己的身边,只要这个恶鬼不做出任何触碰到禁区的事,他便能如什么也不知晓一般任由这恶鬼在自己身旁玩闹。

      8.
      般若开始长时间地提起南原,提起那里的极致的空洞美丽,提起他在那里终于拥有了最纯粹的寂静。

      般若口中吐出的字眼往往五分真假,他提起南原时却能感受到最极致的虔诚,虔诚的孩子不会说谎,可他那样爱着南原,却还是回来了,回来看着神明临近消亡的不堪的日子。

      南原没有风。

      南原也不叫南原,因为是向南而行遇上的世外桃源,所以般若叫它南原,他提起时会偷偷看一眼一目连的神色,看见他那永远不变的沉静温柔便会倚着手臂歪着头对他甜甜地笑。

      【您也应该看看。】

      南原里寂静得连任何活物都没有,只有那些巨大的、浅蓝深蓝、如深海与蓝空一般的叶子直插云霄,可以清晰地触碰到脉络。

      它们夜里发出温柔的光,影子从未流动,只以最沉默的姿态与天地间唯一的旅人相伴。

      南原的叶子割破了他的手腕,流出温暖的血液。

      【南原没有伤害过我,那是美丽的伤口。】

      9.
      快要消亡的神杀死一只作恶的海妖。

      黑色的风盘旋起来。

      神的时代便消亡了。

      般若再一次离去。

      仿佛他千里迢迢地从南原回到神明的身边,只是为了看他如何死去,这样说来那个恶鬼大概是憎恶曾经以束缚保护为名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的神明吧。

      留下本就空无的岁月去面对更加漫长的一切,一目连披上外衣凝视深蓝天空中一轮明月,不过是以妖的姿态去守护一切,其他的,从未有何不同。

      10.
      —— 万里山河

      卷中毫厘

      一指过后便是春秋

      11.
      御怨的故事在坊间盛行起来时,他已被冠上了苍风的名头,尽管那时他身侧盘旋的风已不再黑暗,这个可怖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去不掉。

      他对这些并无太多想法,本就是人间来来去去的闲言碎语,他所做的只需是守护,其他的不过身后事。御怨开始被称作神明,听说是有求必应的神明,一目连不愿多想,但般若的故事多是关于报复与杀戮。

      他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待般若,想起那个顽劣的恶鬼在自己面前总是干干净净的模样,一下子失去了与那段岁月的联系,恶鬼本来就该是沾满鲜血的,暴露出原本的模样得到偏执者的信任,和他这个被抛脑后的神明相比颇为讽刺。

      他从来就看不懂那个恶鬼。

      看不懂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所有言行,他轻佻的告白,他散漫的态度。

      看不懂这种拼尽一切去证明某些执念的态度。

      但他突然想起般若的第一次告白。

      【神明大人】

      风声突然停息了。

      【我比你的所有子民还要爱你。】

      檐下落着雨,窸窸窣窣个不停。

      12.
      【我忘记了多久没有再见到他,或许是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我记得每一个细节,他是个人类的许愿娃娃。】

      【他的神社和你的一样破败。】

      【振袖,我当年想过带他离开。】

      【真好啊,堕了妖也干干净净的。】

      【不像我,一身的腥。】

      【我想停下了。】

      13.
      他蒙上他的眼睛,他遮住他的梦境。

      般若再一次出现时已没有和那个强大的怨灵相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沾满了血迹,有的已经干涸成印记,有的顺着他身体的曲线滑下,而曾经那些狡黠的笑容似乎只是一个幻梦。

      一目连还是在第一秒认出了般若,一切的岁月就像被吞噬了一般,拼凑起来只剩下与般若相处的那些短短的时光。

      般若没有说话,但一目连能感觉到恶鬼身上那股已然溢出的可怖的力量,那双猩红瞳孔里的痛苦终于在雾气之下暴露无疑,但他没有哭泣,他只是握紧了拳头,然后以力量钳制住一目连的身体,般若用本缠在一目连臂上的白色布带蒙住神明的眼睛。

      一切便陷入了黑暗。

      般若的呼吸急促且不安地落在他的唇上,冰冷的触感缓缓侵蚀他的每一寸理智。

      他并未意识到恶鬼的异样,他只觉得这大概又是恶鬼一个无趣的玩笑,他终于打算对着自己发泄那些岁月中不堪折磨化成的欲望了罢。

      他无法挣脱那股力量,黑暗中感知到般若的气息离开自己的唇舌,又缓慢地落在自己颈上,有温热的水点打落在自己的肌肤之上。

      他感知到自己被般若压倒在了柔软之物上,那个少年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他不被冰冷的地面伤害,他伸出指尖在黑暗中摸索那个少年的轮廓,却触碰到沟壑丛生的伤痕,触碰到滚烫的血液从其中滴落,他甚至能想象他们是如何被那腥甜的红色盖满。

      泥土下的根开始在欲望中生长,缓慢地将土地之下所有平静吞噬,一目连在这时听见了潮水的声音,夹杂着那个恶鬼的喘息,如云雾初临,山林方霁,一切都在无止境的黑暗中晦涩起来。

      【神明大人,当作是一个不堪的梦吧。】

      他听见一声轻笑。

      隔着万里看见人潮中回过头的般若,恶鬼露出一个笑容,看见他满身鲜血,而他身后深黑的天空绽放出漫天琉璃色烟火。

      所有的记忆都燃烧起来。

      布料滑落时如春日一场百花盛开,迷离得如同幻梦。

      少年仿佛一直咬着自己的手掌才扼制住那些或深或浅的喘息,青涩的起伏并不能给两人带来所谓的欢愉,寂静中只剩下偶尔似哭泣的沙哑嗓音,和那少年急切寻找一个能平息一切的吻时的动作。

      他伸出手想去抚平那些可怖的伤口,却在半途被那顽劣的恶鬼扣紧了指尖,他感受到许许多多温热的雨点打落到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直到跨坐在自己身体上方的孩子弯下身靠在自己胸口时才意识到那原来是眼泪,混杂着鲜血,向着记忆深处汩汩流去。

      他想起了一只白色的鬼。

      【你从一开始,就是美丽的孩子啊。】他低声安慰。

      却不想般若再次纠缠上来,献上一个仿佛永不停歇的吻。

      神明大人,我爱你哦

      初见是大雪封山,白茫茫一片

      和我离开吧

      南原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那是最美丽的伤口

      是恶鬼最温暖的印记。

      月光透进来,眼上的布带终于因为松动而缓缓滑落,般若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影子透着深红色,一如当年他露出那个可怕的印记一般。

      般若本来干净的身体此刻像是被无数刀尖割裂,那些他在黑暗中触及到的伤口在月光下都是那样沉重悲痛。

      般若的胸口处,已然没有了那个被他刻下的印记。

      那少年一副痛苦的模样,却还是妄图从这样不堪的撕裂般的疼痛中抓住救命稻草,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停了下来,被尖牙咬出鲜血的手掌不停地发着抖。

      【一目连】

      般若露出一个笑,将掌心鲜血擦去才又细细勾勒他的每一寸骨骼。

      【我爱你呀……】

      恶鬼的尖牙上沾满了鲜血。

      他的意识便就此消散,看着恶鬼狡黠的笑容逐渐在视线中模糊,在最昏厥在了无边月色中。

      14.
      他告诉振袖他也梦见了南原,梦见般若在那里,头也不回。

      振袖只提及晴明邀请他去参加宴会,关于曾经那个恶鬼却是只字不言,般若与振袖拥有过非常漫长的旅途,可振袖却从来没有看懂过那个孩子。般若第一次来到她的神社外时满身的鲜血,看见她的模样露出一个笑容,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他的神色却像是跨过她落在更为遥远的地方,向着一个永无回应的人伸出手。

      【一目连大人,没有南原。】

      一目连拒绝了那场邀约。

      后来的他经常梦见那只白鬼在人潮中,众生辱骂他却没有任何动作,那只白鬼抬起头来,向着他的方向把自己搞得血肉模糊,最后变成了那个艳丽的少年。

      少年金色的发一直生长,长到腰间,长到那双眼变得猩红。

      人们举起利刃刺进他单薄的身体,直到暴动变成狂欢,他没有阻止那些人残酷的行为,只是向着远处的神明伸出没有血渍一双手。

      一目连在那里看见了南原。

      看见当初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

      少年对他笑

      【我说过看见一望无垠的平原上长满莹蓝色叶子。】

      万里山河

      【那是骗你的,其实是我的梦境。】

      卷中毫厘

      【梦里还有你的眼睛。】

      春秋几载

      【南原是你啊。】

      泛黄一笔

      【一目连】

      两颗尖尖的牙像是要把嘴唇划破。

      展现给他的笑容里充斥着独属于恶鬼的狡黠,凑近时的呼吸却并没有携裹着甜腻,清爽中透着一股艾草的涩味。语气极轻,仿佛是在形容曾经结束过多少草芥一般的人命。

      【我爱你哦。】

      他低下头

      莹蓝色向天空长去,长出岁月之外清晰的一切,长成痛苦的根源,开出漫天繁星。

      【我也是。】

      【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