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夜曲》十八反

4、陆霄霄

　　周三物理课，走上讲台的却不是以前那位娇小的女老师，而是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男老师。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高启两个字跃然而上，笔画苍劲有力。
　　“你们班这两个月的物理课暂时由我代上。”他话语简洁，“下面翻到教材十二页，今天我们开始学习第一章第二节，时间和位移。”

　　陈俊阳拿笔戳了戳裴灯的背，等他往后仰的时候小声说：“哎你知道吗，李老师好像怀孕了。”
　　李老师就是他们以前的物理老师。裴灯对此有些惊讶，他印象中的孕妇都是大腹便便的，李老师上周可还穿着束腰裙呢。
　　“好像是刚检查出来，据说李老师身体差，开头两个月胎儿不容易保住。”陈俊阳的姑姑是学校理事，他也是听姑姑说起的这事。
　　对于女性怀孕的事情，这群半大的男生又好奇又敬畏，陈俊阳也不例外，“希望李老师顺利生下宝宝吧。”
　　不止他们，班级里还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大约都在说李老师的事情，还有人传起了纸条，问陈俊阳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俊阳全神贯注地写着纸条，自然没注意高启已经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原本还有些许吵闹的的教室也寂静一片。
　　裴灯紧张地看着高启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连忙反手轻轻拍了拍陈俊阳的课桌，陈俊阳正沉浸在八卦的乐趣中，对此一无所觉。
　　直到一道身影在课桌上投下阴影，陈俊阳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对上高启的脸，他心虚地想要抬起手臂遮住纸条，却被高启抽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又看了一眼陈俊阳，转身走回讲台。
　　“说句题外话。”他把纸条放下，环视教室一圈，语气带着些漫不经心。“李老师的确是怀孕了，所以才请假休息两个月，两个月后她会回来继续带你们。你们现在浪费的时间，到时候就是压在李老师肩膀上的重担。”
　　班里的同学面面相觑。
　　“我会按照教学进度讲课完成我的任务，但如果你们跟不上，只能由李老师回来以后再给你们补进度，到时候劳累的是她，懂了吗？”
　　高启说话时的冷淡态度立刻激怒了这群半大的孩子，虽说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但李老师非常尽职尽责，同学们还挺喜欢她。此刻听高启这么说，学生们都觉得像是有外来者闯进了自己的地盘，在欺负他们“自己人”，再一深想，如果真的因为自己的缘故拖慢了进度，到时候李老师又要重新教一遍，那岂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高启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思考时间，很快就在黑板上画下了时间轴，讲起了时刻和时间间隔的区别，这一次没有学生走神了，他们怀着“同仇敌忾”似的心情，情绪高涨地听着课。

　　高启博闻强识，讲课时不时穿插一些生活常识和国内外时事热点，仿佛生活中一切都和物理息息相关，学生们本来就情绪高度集中，如此一来更容易被带入教学氛围，等到下课铃响的第一秒，高启也刚好结束这堂课最后一句话。
　　“下课。”他合上书本，掉头就走。

　　裴灯还在奋笔疾书，理科之中他物理最差，高启写的板书他一字不落地抄了下来，又觉得高老师说的一些课外知识对于背定理和做题很有用，于是干脆连这些也都记了下来，以便复习的时候方便记忆，他不习惯用笔记本，于是一本课本空白处被写得满满当当，还贴了三四张便利贴。
　　陈俊阳则在后面喃喃自语，“我的天，没见过比学生还盼着下课的老师，哎裴灯，你说高老师他怎么不拖堂啊？”
　　裴灯头也不抬，回道：“你不是最讨厌老师拖堂吗？”
　　“那不一样啊。” 陈俊阳振振有词，“我讨厌拖堂，是学生的本分，老师拖堂，那也是老师的本分啊。”
　　裴灯无言以对，只好说：“你说得对。”
　　他赶在值日生擦黑板之前抄完笔记，整只手都酸麻了，双手一张一握地舒缓，无意间看到旁边的同学在转笔，盯着看了一会儿，确认对方没有陆云霄转得厉害。
　　陆云霄还说下次教他，不过那天吃完饭以后他们就没遇上了，青山高中这么大，哪怕高中部都在一个区，也没遇见过。
　　不过……
　　裴灯握着笔，认认真真地写下“陆云霄”三个字。
　　他好歹知道了陆学长的姓名。

　　裴灯倒是没想到重逢来得这么快。
　　高中部的晚自习时间比较自由，除了高三是强制安排在班级里外，高一高二的晚自习都只有一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陈俊阳答应了要帮裴灯补习，去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就叫上他一起。
　　裴灯仔细收拾好学习用品和水杯，和他一起去了图书馆。

　　青山中学现在的图书馆是建校百年时重建的，主设计师是一位优秀校友，图书馆设计得极具现代艺术气息，流线型外墙和光可鉴人的落地玻璃窗很得学生们的欢心。

　　两人刷了指纹验证进去，一楼的自习室几乎已经快坐满了，陈俊阳领着裴灯上三楼，“二楼好多谈恋爱的，我们不去打扰他们。”
　　裴灯站在二楼门外望了一眼，里面其实都是埋头读书刷题的，他小声反驳，“大家都在学习。”
　　陈俊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嗨，一看你这就没经验，你瞧瞧里边怎么坐的。”
　　裴灯又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都是男女生一座。”
　　陈俊阳嘿嘿一笑，肉乎乎的脸上又挤出两个酒窝来，“看出来了吧，走走走，盯着人谈恋爱天打雷劈。”他推着裴灯的肩膀往三楼走去，故作老成地说：“小年轻谈恋爱就是这样的，你以为他们在学习，其实他们在谈恋爱，你以为他们在谈恋爱，但是他们都说自己在学习。”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灯指着旁边的电梯，“那我们一开始应该坐电梯上来啊。”
　　陈俊阳搓搓手，“哎，这不是我想减肥所以要多运动嘛，你就当陪陪我，锻炼身体了。”
　　裴灯“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可是每天早上晨跑，你都没瘦下来，走三层楼梯就可以吗？”
　　他问得认真，陈俊阳一时分不清这是嘲笑还是学术发问，只好说：“意念，我走楼梯时减肥的意念比较强烈，这样也可以减肥。”
　　裴灯半信半疑地被人拖进了三楼的自习室。

　　相较于一二楼的人满为患，三楼的确清净许多，偌大的自习室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因为这里都是更为高深冷门的专业书籍，如果自习时遇到问题要找书，还得下一二楼，比较不方便，所以来的人很少，大部分来这里的都是不用查阅参考资料的学霸。

　　两人挑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布置的作业已经在晚自习时完成，裴灯认认真真地复习了一遍今天学的课程，又做起了理科的拓展题。
　　基础题是人人都会的，拓展题才是拉开差距的所在，裴灯好歹补习了一个假期，如今做基础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但拓展题依然让他头痛不已，做完理化以后又转战数学，但第一题磕磕绊绊地做出来了，第二题却连该用什么公式都不知道。
　　他等陈俊阳做完手里的题，这才把习题册推了过去，轻声询问。
　　陈俊阳拿过来，在草稿纸上画出了函数图，讲着讲着，忽然迟疑起来，“我这么做好像也不对啊，你说我是不是这一步公式不对？”
　　两人一脸懵逼地对望，裴灯眨眨眼睛，眼神一片茫然，“我，我不知道啊……”
　　陈俊阳咬着笔，皱着眉头重新演算起来，半晌也没得出答案，两人一起发愁，正打算把这道题留到明天请教老师，一道略显淡漠的声音在他们身前响起。
　　“裴灯？”

　　裴灯抬头，一下子笑了起来，欢喜得连声音都沾了糖。
　　“陆学长！”
　　陆谨走到他面前，“在和同学自习？”

　　虽然入校时一群同学起哄要去听陆学长的演讲，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其实没一个人认识陆谨，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而陈俊阳虽然受姐姐所托要给她拍传说中的大神陆谨，实则也是不认识对方的，还以为只是一位同样姓陆的学长而已，因此也跟着裴灯一起叫了一声陆学长好。
　　“你好。”陆谨冲他们点头，注意到两人愁眉苦脸的表情和面前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原本打算迈过去的步子停了下来，“哪道题不会？”
　　不给裴灯拒绝的机会，他绕过桌子，走到裴灯身边坐下，“我给你讲。”

　　好在三楼自习室人少，三人又在角落里，倒也没有打扰旁人，陆谨在草稿纸上写下关键词，“函数在数值区间不单调，由此得出2a＜1＜a＋1，这里能明白吗？”
　　陈俊阳一口应下，“能。”
　　“……不能。”裴灯耳根一片绯红，小声说。顿了顿，他不好意思地说：“学长你讲，我记下来慢慢想。”
　　“不懂就说，不准装懂。”陆谨顺手拿手里的笔轻轻敲了敲裴灯的额头，耐心画出函数线，一点点掰碎了给他讲。

　　半个小时后，陆谨问：“会了吗？”语气和刚开始讲没什么不同。
　　这次裴灯可以骄傲地和陈俊阳一起答应“会了”。
　　学渣做出高难度数学题的成就感真的非同一般，裴灯开心得双颊发红，湿漉漉的眼睛也亮晶晶的，“陆学长，你真的最厉害了！”
　　陆谨笑了笑，“这就算厉害了？那你以后不会把我忘了吧？”
　　裴灯觉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乖乖摇头，“当然不会忘了学长。”
　　陆谨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忽然岔开话题，“你学长可多了去了，叫我名字吧。”

　　裴灯却不肯，觉得连名带姓地称呼对方一点都不礼貌。
　　陆谨却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拿笔轻轻戳裴灯的习题册，低声催促：“快点，叫名字我就帮你检查一遍，别的不会的，我也可以教你。”

　　陈俊阳已经抱着自己的习题册自觉地转移到长桌那头了。

　　裴灯求助无门，他转了转眼睛，小声念叨起来，“陆云霄，云霄，嗯……霄霄？”
　　他小声询问着，语气里带着一点雀跃和怕被拒绝的忐忑，像一只要把胡萝卜贡献给大野狼的小兔子。

　　怎么都上高中了还像小时候一样黏黏糊糊地叫人啊。

　　陆谨说：“好。”
　　他哪里说得出半个拒绝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