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夜曲》十八反

1、不认识

　　“……据说长得特别好看！我跟你说，陆学长他不仅长得帅，成绩还优秀得不得了，拿了好几次全国竞赛特等奖，简直是开挂一样的人生！”
　　裴灯蔫哒哒地往树荫底下躲，不愿意太扫同学的兴，软软地说：“那个，我回教室歇会儿，反正还有几个小时才开始，你们先去帮我占个座行不行？”
　　“不行！”一个同学拽他的胳膊，义正言辞道：“这个演讲高低年级都可以参加，初中部那边有好多人来，陆学长的演讲可是百年难得一遇，根本不准占座的！”
　　“你那个陆学长也没有一百岁吧……”裴灯小声嘀咕。
　　“裴灯！不可以说陆学长的坏话！”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同学反驳他，“那是我们大家的陆学长，也是你的陆学长！”
　　“高一的时候陆学长代表我们学校参赛，最后赢了卓才中学拿到了国奖，所以当年教育基金才向我们学校倾斜，你看看对面的实验楼和艺术楼，那可是陆学长靠着一分分的成绩实打实赢来的！”
　　“陆学长还给我们争取了好多福利，听我姐说以前学校食堂外包出去，饭菜堪比猪食收费还贼高，陆学长牵头和学校谈判，才换来了现在的美味。二食堂的小炒你不是最爱吃吗？”

　　裴灯对于这位陆学长的丰功伟绩总算有了一点初步认知，他只好举手求饶，“我去还不行吗，那我们跑快一点，太阳这么大，好热。”
　　拽他胳膊的同学笑眯眯地点头，“这才是好兄弟嘛。”

　　青山中学很大，从教学区到礼堂中间还隔了一个大操场，沿途没有树木遮阴，裴灯怕晒，只好把短袖校服拉上去顶在头上挡住脸，闷头跟着一群人往礼堂的方向跑。
　　九月初的下午，跑起步来的确很热，但若停在原地让太阳晒着只会更热，裴灯干脆一鼓作气，使劲往前跑，倒是渐渐超过了一群同学。
　　他跑得急，衣服挡着脸又看不清周围环境，自然无从注意到操场上踢足球的男生不小心把球踢到了他这边，飞速旋转的足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眼看着就要砸到脑袋上。
　　裴灯只听到后边人在喊让他停下，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抓住了手，狠狠往旁边一带。
　　惯性让裴灯往前跌了几步，他没停住，膝盖擦在塑胶跑道上，校服裤子被拉破一个洞，擦破了一大块皮，立刻渗出血丝。
　　那个足球在他身后重重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痛……”裴灯倒吸一口凉气，衣服还顶在头顶没取下来，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摸伤处，又一次被人握住了手，对方掌心发烫，声音却淡漠得似乎透着寒气，在这夏天的尾巴里带着沁人的凉意。
　　“别碰，伤口有点大，小心感染。”

　　膝盖处的撕裂感再次袭来，裴灯眼眶一下子红了，父母宠他，他在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别说这么大的擦伤，连跤都没摔过几次。
　　他委屈地哼唧了一声，又想起面前的人并不是爸妈，立刻收住了。
　　但是对方显然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抱歉，我刚才没拉稳。”他一边说一边替裴灯整理衣服，短袖衬衫落下去，遮住少年细细腰肢。
　　裴灯倒是不责怪对方，被高速飞来的足球砸中头恐怕更难受，何况是自己跑的太急，要怪也只能怪惯性了。

　　他的同学这时都跑了过来，围在裴灯身边问前问后，伸手扶住他。
　　“能走吗？”
　　罩在头顶的衣服拿开，裴灯这才看清楚拉自己一把的人，对方穿着制服，胸口的铭牌印着高二的字样，他连忙说谢谢学长，又借着同学的搀扶试图站起来，可还没站直就又弯下了腰，膝盖疼得难受，根本没办法自己走。
　　面前的学长看着他，视线落在裴灯眉心的红色小痣上停了片刻才移开。他看了看周围一圈和裴灯差不多高的学生，见他们个个瘦胳膊瘦腿，想来是背不动裴灯的，于是说：“我背你去医务室。”
　　“……哎？”裴灯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不由分说地在他身前蹲下，示意裴灯赶紧趴上去。
　　周围同学看裴灯膝盖上的伤口挺严重的，都扶着他往学长背上去。
　　裴灯伏在对方坚实宽厚的背上，一下子脸红起来，他没有和外人这样亲密接触过，也觉得男生被这样背着很害羞，于是难为情地挣扎了一下，想要下去自己走，却被学长喝住：“别乱动，伤口崩开怎么办？”
　　学长的语气还是很冷，但裴灯一下子就听出里面的关切，只是听话地点头，趴在他背上不动了。

　　裴灯膝盖的伤口看起来可怖，实则没那么严重，但操场上有很多灰尘砂石，这些卡在伤口里的东西必须清理掉，校医告知裴灯需要用酒精消毒。
　　“会很痛哦。”他扶了扶眼镜，温和地对裴灯说。
　　“我不怕痛的。”同学都在，裴灯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示弱，但他不知道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左右漂浮的眼神已经暴露了自己。
　　陆谨坐在他旁边，眼看着小孩子紧张得闭紧双眼，嘴唇都快咬破，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时哥，别吓唬他。”

　　大约是裴灯长了一双无害的杏眼的缘故，眼角乖顺地下垂，像只刚出生的幼兽，柔软可欺。
　　不过只是看起来而已，幼兽藏在毛发下的利爪和锐齿同样坚硬，会狠狠地给看轻自己的人留下血痕。
　　这一点，陆谨比谁都清楚。

　　开始上药时，裴灯尽力克制，在酒精涂抹上来时也咬紧牙关没有呼痛，倒是让校医夸赞了几句。
　　陆谨看着裴灯紧皱的双眉，自己也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他握住裴灯的手，“痛的话就使劲捏我。”
　　伪装起来的盔甲立刻被丢弃，裴灯眼里有盈盈水光，用力握住了陆谨的手。
　　处理好伤口，同学们回班级替他请假，裴灯则留在医务室的床上休息，校医一边替裴灯准备晚上要换的药，一边问他，“你怎么摔伤的？还让这小子送你过来，是不是他撞的？”
　　“不是不是。”裴灯急急辩解，他怕学长被误会，双手使劲摇摆示意不是对方的错，“是我要赶着去看陆学长的演讲，在操场上跑，差点被足球撞到，幸好学长拉我。”
　　校医夏时挑了挑眉，看向陆谨，意味深长地说：“陆学长？陆谨？那还是因为他嘛。”他笑眯眯地问裴灯，“你是不是很崇拜你们陆学长？”
　　陆谨对夏时促狭的眼神视若无睹，他只低头轻轻帮裴灯移动了一下双腿，避免他太久保持一个姿势麻掉。
　　“我不认识陆学长的。”裴灯想到今天的事情，说：“据说他很帅，又帅又厉害。”

　　不认识。
　　陆谨垂下了眼睛。

　　另一边的裴灯还在喋喋不休，“可是我又没见过，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厉害的话……一班的人都很厉害啊。说起来都怪他，同学都说要快点去礼堂占座，不然我今天也不会跑，还害得我摔跤，我本来就不认识，说不上喜欢。”
　　裴灯心里还是委屈的，顶着太阳跑了一程还摔了跤，怪谁都不合适，想来想去只好怪那位素未谋面的陆学长，谁叫他偏要选在今天演讲呢？
　　陆谨的手一顿。

　　不过裴灯脾气软和，便是抱怨起来也像撒娇，又觉得自己责怪陆学长很无理取闹，于是细声细气地补救，“不过我的同学都很崇拜他，我只是……嗯，只是不盲目崇拜而已。”
　　陆谨脸色又变了变。
　　裴灯又看向他，并未注意到对方表情有些僵硬，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这次真的非常谢谢学长你，要不然我这腿估计都得废了。”他想了想，又补充，“学长背着我跑了一路都不累，很厉害。”
　　夏时在旁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拍着陆谨的肩膀说：“的确，你们陆学长——可绝对没有他厉害。”
　　裴灯不明所以，陆谨揉了揉他的头发，“别管他。”
　　裴灯长得好看，人又乖巧，长辈见了都喜欢摸摸他的脑袋表示亲近，可从没有一次像这样令裴灯不好意思的，他也不知道躲开，只呆愣愣地看着陆谨说：“好。”
　　陆谨笑了，笑容很轻很淡，眉眼的弧度转瞬即逝，“怎么傻乎乎的。”
　　裴灯捏着雪白的床单，心想，这个学长可真好看。

　　这是裴灯高中生涯的第一天，兵荒马乱还见了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开学第一天都没有课程安排，裴灯在校医室睡了个午觉，便得以回寝室休息。
　　这次是同学过来搀他回的寝室，临走时夏时把消炎药给他，叮嘱他伤口不能沾水。
　　裴灯拿出校园卡要刷药费，夏时摇了摇头，“有人帮你付了。”
　　裴灯下意识地转头看同学，得到的却是同样茫然的眼神，夏时说：“就是陆……就是今天送你过来的那个学生。”
　　裴灯“啊”了一声，他麻烦了别人送他过来，还让学长帮忙垫医药费，一时间手足无措，“那学长还过来吗？我还给他。”
　　夏时挥了挥手，“他不过来了，不过本来就是他们班踢球惹出的事情，药钱又不多，你别放在心上。”
　　裴灯只好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想着一定要找机会把钱还给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