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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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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是琴叶在来到万世极乐教后结识的第一位朋友。
说是朋友也不大准确,严格来说,这两位女性是一种奇妙的照顾与被照顾的关系。在得知了琴叶是童磨亲自带回来的逃家女人之后,枫每隔数日就来探望她,为她带来感兴趣的书本与画册,像是长辈一样悉心教导着她识字。
“有人能伴在教祖大人身旁,真是令人欣慰。”
枫小姐温温柔柔地笑着,眉眼弯弯,起身告别时带起一阵香风。
“明明我比枫小姐大了好多岁,可不管是礼仪还是学识都完全比不上您呢。”
数日都学不会一页汉字的琴叶难得觉得有些羞惭,枫却挽了挽鬓角的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请不要这样说,琴叶小姐是位非常值得我尊敬的女性。”
枫小姐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逗着琴叶怀里呀呀呓语的伊之助:“是不是呀,有着最可爱的母亲的伊之助君?”
伊之助肉呼呼的五指牢牢握住了枫小姐的手指。
“啊啊!”
与见识不算广博,但胜在活泼烂漫的琴叶不同,枫是一位正正经经的贵族小姐。无论是谈吐还是打理教内事务,她那凛然而优雅的姿态都令琴叶感受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美丽。
这种琴叶从未见识过的美丽深深地吸引了她。
“枫小姐可真是美丽啊。”有一日,在享受着枫顺手带给她的点心时,她对童磨感叹道。
而童磨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盆景观,黑与白的石子象征着土壤与水,一支松枝插在其中,斜斜伸出,而他拾起一枚石子把玩着,顺便回应着琴叶。
“哦?小琴叶喜欢她吗?我可以让她住进来和你作伴哦。”
“诶?不用的。”琴叶连忙拒绝了:“枫小姐可是贵族啊。”
她表现出一种天然的对高等阶层的敬畏,这种敬畏在童磨看来,就如同她不知晓自己的美丽一般可笑。
明明是备受瞩目的耀眼美貌,却因为夫家长年的折磨而被埋没,如果琴叶与枫的出身调换一下,想必琴叶早成了比枫更加声名远扬的女人了吧?
童磨伸手弹了一下琴叶的额头,换来她一声痛呼。
他嗤笑:“傻瓜,比起贵族,我的青睐可是更加难得哦。”
琴叶嘴角还粘着糖粉,她腾出一只手来捂住额头,泪汪汪地瞪童磨。
这个小动物一样天然的女人忘记了数个月之前对童磨的戒备,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
而她的反应让童磨满意地笑了:“若是我说,叫她来陪你,她想必欢喜。”
“为什么?”琴叶不解。
“你不妨去问问她呀?”
童磨又露出了那种,绝不会在普通教徒面前露出的恶劣笑容。
琴叶渐渐开始觉得那笑容看起来就像恶作剧的孩子一样,不再感到害怕。
“不要了,枫小姐很忙的。”
童磨不再就此事多言:“那就算了。去吧,把这东西带给她,就当她照顾你的谢礼吧。”
他放下手中的石子,琴叶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到那盆景上。不知何时,那象征着水面的白色石子间盛开了数朵寒气四溢的莲花。
那是永不凋谢的,不会融化的冰晶做的莲花。
隔日,琴叶将这盆莲花松枝景观交给了枫,向来端庄自持的枫在看到那剔透的莲花时,难得失态地变了脸色。
“童磨大人叫我把这个交给您,感谢您这些时日里对我的关照。”琴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它,一个晚上就掉了许多松针,光秃秃的怪惹眼的……”
她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因为枫的脸上竟然有泪水滑落。
“枫,枫小姐?!”
琴叶没想到枫会是这个反应,有些吃惊。而枫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感动一般哽咽着,弯下了天鹅一样的颈子,双手举过头顶,接住了盆景。
“神迹啊……这是教祖大人所赐予的神迹……”
琴叶这下真的是惊讶得无法言语,愣愣地将盆景递过去,眼看着枫将它放下,然后跪坐下来,虔诚地拜了三拜才又重新把它抱回怀里,那态度郑重得如同对待什么稀世的珍宝。
“不知信女何德何能得到了教祖大人的恩赐,这实在是……”
眼看着枫又红了眼圈,琴叶有些着急,匆忙开口:“枫小姐您别哭啊……童磨大人会不高兴的。”
枫哽了一下,眼神有些惊讶地看了琴叶一眼。
琴叶这话绝没说谎,有时童磨接见教徒时她就坐在一旁的屏风后,当有教徒开始诉苦哭号时,她隔着纱看见童磨垂眉流泪,那绚丽的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冷。
她不懂那冰冷的涵义,却本能地知晓那不是教徒们所称颂的慈悲。
尤其是幽怨雅致地垂泪的女子们,许多在对着童磨哭诉过后都再也没出现过。
“她们会抵达极乐的,我看她们哭的好可怜,就送她们离开此世了。”童磨信誓旦旦向琴叶解释过:“没有不喜欢哟。”
可琴叶还是觉得童磨其实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哭泣。
“……是这样吗?”枫拭去泪水,重新露出微笑。
“我都不知道呢,谢谢你,琴叶。”
自那之后,二者的关系越发亲近。童磨作为教祖,高高在上,万世极乐教里的俗务都被他交给了高等的教徒们。这些教徒大多是对他万分虔诚,同时能做出许多贡献的贵族,而枫作为其中之一,长期地保持着与其他年轻贵女之间的联络,组织着这些自出生就被养在家宅里的金丝雀们时不时地出来聚会。表面上看来她们聚在一起不过是讨论些时下流行的衣饰与妆面,但暗地里枫会从这些年轻的贵族小姐之中挑选出心性纯洁善良的,将万世极乐教的信仰传递给她们。
“这些孩子不应该毫无自觉地被摆布自己的人生,她们至少该有另一个选择。就像琴叶小姐被教祖大人拯救一样。”
不知是不是琴叶的错觉,枫在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与童磨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与同情。
童磨:“是这样吗?”
琴叶点头:“很像哦。”
童磨无意识地磨硰自己修得圆滑的指甲,眉头也皱了起来。
“真麻烦啊……”他小声嘟囔着。
“?”琴叶没听清他说的话,伊之助正在她怀里扭动着抓她的头发,她躲避着儿子的魔爪,歪头看向童磨。
童磨做作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啊呀,小琴叶是不会懂得的,我们这类人的可怕。”
琴叶更加迷惑了。
室内点着昂贵而味道浪漫的香,童磨刷拉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遮住了翘起的嘴角。但那肆无忌惮的笑意已经染遍了他的眼底,金灿灿的扇面挡不住他天真而恶毒的嘲讽:“将洁白无瑕的瓷器捧得高高的,就是为了听它摔碎时候的清脆声响。”
信仰不过是一层假面罢了,如果是同类,那看似完美的掩饰不过一眼就能被看透。
琴叶怀抱着面容与她八分相似的伊之助,她的神情仍然是少女一般的灵动,可怀中的孩子却带给她一身母性的光辉,这两种看似冲突的特质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令她成为了瓷器之中最珍贵美丽的那一个。
童磨轻轻点了点琴叶的眉心,难得流露出了一点严肃的神情。
“可别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摔碎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