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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梦 ...

  •   那是二月底,京都的雪连下了三日,还未融,祝照记得她才刚从宫中回来,不一会儿姨娘也来家里了,姨娘带来了环莹姐姐和潭儿哥,笑着与父亲碰面,且让环莹姐姐与潭儿哥与她一起去后院玩儿。

      环莹姐姐已经九岁,读了许多书,自视清高,她随姨娘住在琅西,甚少入京,与祝照见面的次数更少,两人并不亲厚。

      潭儿哥倒是爱玩儿,只是他还记得祝照三岁那年他带祝照出去玩儿水,那是大夏天,弄湿了身子本就没什么事儿,祝照不过只是弄湿了两只胳膊,回去便高烧不退,半个月才渐渐好转,从那之后,潭儿哥记得祝照从小身子不好,也就不爱带她玩儿了。

      祝照的娘怀她时,吃了许多药,又早产,生祝照废了半条命,祝照被生下来,身体也不好,用药吊了几年才能跑能跳,但也不能多动,她娘为了让她好养活,给她起了个字,叫长宁。

      环莹姐姐与潭儿哥到了后院就甩开了祝照的手,坐在一旁说这几日看到的书,祝照也爱看书,听他们说起了论语,有意去搭话,环莹与潭儿两人见她居然会背全文,便说她卖弄文墨,推着祝照去一边。

      祝照捏着手,道:“姨娘说让你们与我一起玩儿的。”

      潭儿哥听见这话,眉头直皱,嚷着:“你还敢去向我娘告状?”

      祝照转身便要去告状,环莹姐姐聪明,知晓祝照她爹是秘书监,远比他们爹的官职高出许多,祝照的娘又是他们娘的长姐,若祝照真去告状,他们得不偿失。

      环莹姐姐道:“长宁啊,你想玩儿,不如我们陪你玩儿个游戏,我们玩儿捉迷藏,你与潭儿躲着去,我来找你!若我找到你,你便输了,再换成我躲,你找我,可好?”

      祝照那年才六岁,不懂环莹的话有几分真假,答应了要玩儿捉迷藏,便在祝府里找能藏好自己的地方,祝照转身去藏时,潭儿以为环莹真的想玩儿,也马上要走,却被环莹偷偷扯住了袖子。

      两人见祝照在长廊尽头消失,跑时还咯咯直笑,于是坐下不去管她。话还没说两句,他俩的娘便过来了,拉着二人离开,走时匆匆,脸色难看。

      年幼的祝照就记得,她那次特别想赢,故而寻了个难找的地方,她躲进了哥哥的书房,祝照的哥哥是宫廷画师,书房内满是字画,还有专门装字画的书画缸。祝照抱着字画将一边搬空,自己躲入了书画缸里,随便找了一卷画盖在书画缸的上方,只留了一条缝隙,静静等看环莹姐姐找不到她气急败坏焦急的模样。

      这一等,祝照在书画缸里睡过去,直到天黑,屋外一片吵杂,她也未等来环莹。

      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屋外已是入夜,不知哪儿来的火光投在了窗花纸上,将这一夜祝府的上空,照得通明。

      祝照听见开门声,揉着眼睛偷偷从画缝里瞄了一眼,便见一身青衣的男子几乎跌撞,冲入书房后转身再度关上门,上了销,而后趴在了一旁的书架上匆忙寻找什么,等他手上摸到了一个茶罐,将茶罐扭转,书架上的书从里掉落,被一则暗格推开。

      青衣男子将暗格内的画取出,铺在一旁的书桌上,他执笔,焦忙地于一张纸上写着什么,还不等他写完,书房的窗外突然撞上了一抹影子,炙热的鲜血撒在窗花上,刀光闪过,躲藏在书画缸内的祝照推开了盖在头顶的字画,愣愣地站起,露出了半截身子。

      正在写字的人全神贯注,未能看见书房内还有其他人。

      祝照胆怯,但分得出火光,也闻得见渐渐飘来的血腥气,她听到了屋外有妇人尖叫哀嚎,软着声音喊了声:“哥哥。”

      正在潦草写字的祝晓听见这声,犹如雷劈,惊诧地抬头看向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书画缸,脸色瞬时苍白,他连忙丢下笔,走到祝照身边将人小心翼翼从书画缸内抱出,紧紧地搂在怀中,满目慌张,大口喘气。

      “长宁,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能在这儿?”祝晓摸着祝照的头发,认真地看向对方的双眼,他的眼眶是几乎滴血般的红,轻声哄着祝照道:“忘了今天的事,长宁,不论等会儿发生了什么,都别出声,听到了没有?”

      祝照半知半懂,听话地点了头,祝晓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画,犹豫片刻,还是舍了那副画,抱着祝照意图打开书房逃跑,手才碰到书房门,便听见门外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快速将祝照放在了一旁的书画缸内,门外已有命人搜寻的声音,祝晓拿起烛台,对着桌上那副画点火,画卷还未点燃,人便到了门外。

      祝晓见祝照还坐在书画缸内,他一手攥着字条,一手执画,单膝跪在祝照身旁道:“长宁,别出来,别出声!”

      而后,他将那幅画盖在了书画缸上,随手于地上捡了一幅字画,将攥紧的字条塞入嘴中,咀嚼吞下,于人影投入门上的那一刻,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捉住他!”

      便是这一声,紧接着天空轰隆一道雷电闪过,小小祝照藏在书画缸内猛然一颤。

      透过画卷留口的缝隙,祝照看见了书房外的小院,祝晓只跑到了鱼缸旁,他将手里的那卷画丢入火堆之中,追杀他的黑衣人一半去救画,一半将刀剑砍在了他的身上。

      剧烈颤动的瞳孔里映着火光,也映着门外一具具横尸,还有倒在血泊里的祝晓。

      那夜的火,异常旺,便是半途降下的骤雨也未能浇灭。

      大火烧至书房内,祝照也一直听着祝晓的话,她捂着自己的嘴,不敢从书画缸里出来,也不敢出声,直至火光几乎将她包围,将整个儿书房照得通亮,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屋外的一切,能看到的,便是盖在书画缸上的那副画。

      屋顶的火光,投在了画上,而那画上的人栩栩如生,是一张张她从未见过的脸,每一个人,身上都穿着官服,从九品小官,到一品大员,他们排列整齐,正在朝天犹如祈求般的姿势,每一张面孔,都不一样,细致到她甚至能分得出两个穿着同级官袍的人,眉眼、唇鼻、下巴的区别。

      画卷上的人,与火光一起映在了祝照极具惊恐的瞳孔里。

      她浑身颤抖,不住呛烟却也捂着口鼻,不敢发出一声,直到那画卷被烧,火光燃入缸中,烧着她的衣裙,书房的顶梁上才破了道口子,黑瓦噼里啪啦落下,带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浇灌入书画缸中。

      进来的人,也是一身劲黑的衣装,腰间佩剑,祝照再看见人时,被雨水淋湿了满身,她松开了捂着口鼻的手,喘气后的一瞬,便是哇哇大哭。

      穿着黑衣的男子见她,连忙将她从书画缸中抱出,而这间宫廷画师的书房,早已被大火烧得几如废墟。

      男子抱着祝照后,祝照拼命挣扎,张嘴在他肩上死死地咬了一口,她几乎用尽全身的气劲,咬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男子不说疼,直到将她带出了漫天火光的祝府后,才慢慢走向了一个人。

      那人很高,很瘦,玄色绣龙的披风下,露出一截白衣,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男人为他撑伞,伞顶很宽,噼啪落下的大雨,并未湿了他衣袍的一角,甚至都染不上他的鞋面。

      将祝照从书房带出来的男子站定在对方跟前,压低声音道了句:“王爷,还有个活口。”

      男子拉扯了祝照两下,没能扯动,肩膀上的疼痛越来越重,他只能侧过身,叫人看见祝照的模样。

      当时祝照背上一截衣服被火烧破,伤了肩上一寸皮肤,又淋了雨,在男子怀中挣扎了几分,露出了半边后背。

      她分明在雨下冷得发抖,却依旧咬着男子一侧肩膀不肯松口。

      而后,祝照看见了一只手,手指很长,指节微微明显,指尖圆润,拇指上还戴了个白玉扳指,扳指上浑然天成的神龙翻云纹路。

      那只手轻轻地捏着她的脸颊两侧,并未用力,那时祝照已经吓得筋疲力尽,又被浓烟呛了许久,眼前一切都是模糊,她看不见对方的长相,但听清了他的声音。

      他道:“小长宁,乖乖松口。”

      祝照记得这个声音,所以她松了口,牙根生疼,嘴里满是血腥味儿。

      那人解开自己的披风,盖在了祝照的身上,又将她挂在心口的长命金锁扶正,温柔地抚过她头顶的发,对将祝照抱出火海的人道:“送她去她亲人府上吧,但愿此生,别再入京了。”

      抱着祝照的人听命,很快便离开了仍旧是一片火海的祝府门前,在祝照的视线里,大伞下的男人离她越来越远,那一夜,她虽从未看清对方的长相,但她永远都记得,记得那个声音,记得他是谁。

      他们毫不避讳,在她的跟前,称那人‘王爷’,祝照知道,他是文王。

      林影倒退,一阵晃动,马车的轮子撞上了一块石头,坐在马车内的所有人都跟着颠簸了一下,紧接着马车里的人便道:“老杨,你驾车稳一些!”

      “对不住,夫人,这路真不好走。”驾马车的老杨声音传来。

      一声‘老杨’,称一声‘夫人’。

      将还困在梦魇中的祝照惊醒,她就靠坐在马车门边,抬手摸了摸额角位置,方才撞了一下,有些疼。

      车内除了她,还有五个人。

      坐在最中间的,是祝照的姨娘,姨娘的左右围着的是十九岁的徐环莹与十七岁的徐潭,在徐环莹的左手边,还有个妇人是后来祝照姨父娶的二夫人,二夫人的身侧,靠着个十二岁的徐环晴。

      祝照坐在徐潭这侧,但离他很远,接近贴门。

      马车的门帘被风呼呼刮起,现下正是盛暑天,不是雨雪交加的二月底。

      祝照没想到她居然都记得。

      方才的一梦,叫她的心口余悸迟迟未消。

      那时她分明很小,之后她被人送到了姨娘家,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姨娘也问过她那夜祝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都说忘了。平日里仔细去想,的确想不出曾经都被她看在眼里的细节,但这些细节,如今统统入梦,真实到,就像是她又经历了一次一样。

      祝照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吹风醒神,车里姨娘又问了声:“老杨,这去京都还要多久?”

      “快了,夫人,日落前便能到!”老杨回话,又说:“夫人此番入京,是见家主吧?”

      老杨不是姨娘府里的人,只是祝照的姨娘雇来的马夫,京都里当官的许多,但也有大小之分,小官难在京都买屋,妻儿老小就留在老家,逢年过节入京一趟会面,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祝照的姨娘嘁了一声,眼睛朝祝照瞥去,没有回话。

      祝照识趣,知道此时闭嘴,最好连喘气声也小点儿,干脆背对过去,只看车帘外绿柳茵茵。

      姨娘一家带着她入京,不是去探姨父的亲,而是半个月前,一则圣旨传了千里,落到了琅西姨娘家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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