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转圜》川金

1、第1章 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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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是个周五，暖冬一直持续了大半个冬季，临春才终于下了本市的第一场雪，满足了北方众人对冬天的诉求。

　　鹅毛般大小的雪从大半夜就一直下着，直到人烟稀少的郊区也变成一片雪白，才堪堪止住劲儿。市区里寂静无声，冬绿无人问津。

　　L市北城监狱里，狱警老郭面无表情地敲响了狱寝楼里的一扇扇狱门，挨个比照着手中的名单念名字，心里感慨着：得，这A楼统共今儿就出狱五个人，一人待一楼，大清早就让我爬楼晨练了。

　　一直爬到五楼右侧尽头的一间寝室，老郭歇了口气儿又程序化地对里面的人说道：”编号46659江易，答到！今天是你出狱的日子，准备好收拾收拾行李，往狱政楼202室去领刑满释放证明，十点一刻送你出去。“言毕也不等江易回他，又晃晃悠悠下楼叫别人儿去了。

　　周五，也是狱警们一周一次换班的时候。狱警们也等着放假回家。

　　屋里头正收拾床铺桌面准备去操场集合的舍友们对他随口说着恭喜，昨晚欢送会也办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毕竟不是轮到自己出狱，江易点点头算是应了。

　　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的仨人也没再管他，这屋子里就江易年纪最小，可也最无趣。舍友们便趁着他整理被褥的时候下楼集合了。

　　等到九点半，江易关了寝室的门，拎着昨天给他发下来的黑色双肩包下了楼，跟楼里值班的狱警老刘打了个招呼，隔着窗口递给了他一本书说：“这个，请帮我交给D楼304住的那老头，是图书室的书，我从他那借的。”

　　一本有些旧了的《基因传》，老刘翻看了看，便应了下来。

　　在狱政楼里和其他监区的狱友们排队走着清身又签字的流程，半个小时后终于是拿到了刑满释放证明。

　　给他发证明的是先前到寝室喊他的狱警老郭，见江易望着他，想了想还是把他拉到一边说道：“江易啊，我也不说那些废话，出去以后好好混，能考学咱就接着考学，这文凭总是好的，你才多大，出去了多为自己考虑，以后结婚生子过好日子啊。听到没？”

　　“要上学的，不会断。”江易回道。

　　“诶这就对了，别看这几年什么外资啥的经济起来了，可没学历啊还是不行！”老郭道，“前年出狱那个，就你原来寝室的毛猴不和你关系可以么，你俩一个地方来的，走时候还给你留了电话，不是说出去亲戚就给他找了份儿工作？回去了可得记得联系人家，他们家里是干正经工作的，也就那毛猴赶上了那什么破帮派内斗死人，把他当替罪羔羊送进来了，可倒霉催的，要不是家里人跑前跑后的找人减刑有重新审理的，不定关到啥时候去了。”

　　江易说：“毛猴电话我存了，他，还是不一样……”

　　老郭拍拍他的肩：“别张不开嘴，有啥不一样，都是人就都一个样。这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你也懂，有关系有钱赚能让你继续走下去那就是好的。快走吧。看你不穿这里头的衣服，顶精神着呢。”

　　十点一刻。

　　他身后厚重压抑的监狱大门再次缓慢合上，落锁的声音如同利剑拔鞘。

　　江易看着跟他同道出来的一伙人，面对在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家人，眼中似是燃起了什么，有父母兄弟的跑到父母兄弟旁边一家人紧抱着边哭边紧着说体己话，有知己好友的倒是稳重些，拉近身体狠狠地拥抱对方锤了捶背，渐渐泣不成声。

　　江易身边同行的这位兄弟，甚至刹那间便泪流满面地跪在了他年迈的父母跟前不住悔过。

　　明明已经提前一个月就打电话告诉了外面的人刑满日期。

　　明明半个多月前还在电话里通过话。

　　一滴奔腾着的热泪随着跑动的气流猛地滴在江易脸颊，滚烫的温度刺着他的皮肤冰凉。

　　他抬手拭去，面无表情。

　　事儿总是做过了才知道会错得多离谱。

　　悔过的真实，是发生后的必然，悔过的残忍，是这后悔的无意义。

　　可突兀的，一阵莫名的恐慌自心底凶猛袭来。江易没有防备的被这股奇怪的感觉紧握住了心脏，像一把钝刃生生插了进去，巨大的创口，不停留下浓稠的黒褐色血液，一滴一滴，那温度好比人鱼之泪，由海底漩涡般无尽的苦痛瞬间把灵魂淹没，无论多慌张惶惑尖叫着挣扎，也不见一丝生机。

　　抬头看向远方冬日里的太阳，一束阳光正打在他所站的位置，他放松身体眯着眼睛，几乎溺死在这阳光里。

　　可当阳光被云层遮蔽，阴冷的寒气自脚而上瞬间爬满全身，就像无数百足之虫破土而出，它们在身体上爬行，湿冷的土地散发出的腥味让身体即刻间结霜僵硬。

　　这是被阳光关照后的代价，再疲惫，再冰冷。

　　也该受这业障。

　　抬脚踏进雪地，江易沿着通往市区的公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