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牡丹亭》Helios

8、第 8 章

　　八
　　郭达站在门口，笑靥如花，就是这个衣服有点……怪异。
　　肖文杰快步走上去，脸上都是炫耀的神色：“你看。”
　　郭达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肖文杰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不成功的。
　　路濯站在后面，尽管十分艰难但还是勉强认出来站在门口服装怪异的就是那天在食堂门口站在肖文杰旁边的那个同学。
　　路濯在大脑中风暴了一番，根据大脑中仅有的一点印象，认出了站在门口的那件衣服是魏朝甄妃杜母的衣服。
　　郭达已经在跟他打招呼了：“你好，我叫郭达。”
　　路濯和肖文杰并肩立着：“你好，路濯。”然后一笑：“你是……杜母？”
　　郭达转身往里走，肖文杰已经在心里偷笑了。果然，他没有找错人。
　　郭达走到杜母的椅子上：“看来你真的没找错人。”
　　这话是对肖文杰说的。
　　肖文杰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路濯心中突然有一点莫名的怒火，但又不知道这火是从何而来的。
　　路濯站在了原地，没有上前。
　　肖文杰继续往前，很自然地坐到了杜母的左手边——那是南安杜太守杜宝的位置。
　　路濯还来不及细想，那边肖文杰落座完毕，微微抬头间表情已经调整了一番。
　　肖文杰：“老拜名邦无甚德，”
　　郭达：“妾沾封诰有何功！”
　　肖文杰：“春来闺阁闲多少？”
　　郭达：“也长向花阴课女工。”
　　肖文杰抬手微点之间，居然有几分杜宝的意思。
　　郭达身上穿了那件偏黑色的外衣，就更加像杜母了。
　　至于声音，两人毕竟不是科班出生，只能说是有点像，距离正式上台还是有些差距。
　　路濯也不是专业的，但好歹知道一点。可就是他这样一个外行的都能看出来，确实是有差距的，就这样还要排一出戏出来，不是天方夜谭么？
　　路濯站在最佳观众视角，听完了这一段简单的对话。
　　也正是因为这个位置，路濯避无可避，最后郭达的那句“也长向花阴课女工”眼光最后落在了他的身上。
　　路濯低头看着地面，避开了那个目光。
　　肖文杰站了起来：“确实，唱腔还是差了点。目前这个是我们照着网上能找到的视频模仿过过来的。”
　　路濯暗惊，如果真的是这样，仅仅是模仿就能达到这个地步，一来是他们确实很聪明，二来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下了功夫的。
　　郭达坐在那儿好像挺享受的样子：“到最后我们也不一定非要用戏腔的，念白的部分也就不强求，不过是中间几段比较重要的可能会需要还原。”
　　路濯稍稍点了点头。
　　就在这点头的瞬间，路濯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毛病：本来就是冲着袖手旁观跟着肖文杰走一遭就算是敷衍了事彻底把人回绝的念头从宿舍里走出来的，怎么到了这里开始操心计划的可行性的问题了。
　　可恶！
　　路濯在心里骂了一声。
　　嘴上却说着：“所以你演杜母？”
　　郭达点头。
　　“你演杜宝？”
　　肖文杰也点了点头，然后说：“你演杜丽娘。”
　　路濯从进了这个门的时候，就知道肖文杰一定会提这件事情的，但是没想到肖文杰会这么突然提出来，更没有想到的是会用这么直白的方式提出来。
　　这个直球打得路濯猝不及防。
　　但在肖文杰看来，这是很有效的方式。本来就不是很熟，要是再拐弯抹角，那得绕到什么时候。
　　路濯把视线移开，环顾四周，假装自己是在大量这个房间。
　　虽然这一排房子看起来挺旧的，没想到这里面倒也还算干净，而且，虽然不算很大，但对于一个社团来说，这样的空间已经足够了。
　　郭达在旁边说：“这里是有乐队的，我们特地找了最边上的这间，就是不想让乐队的排练打扰到我们。”
　　郭达跟着也环顾了一周：“而且这间屋子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大的屋子了，昨天可把我累坏了。”
　　“你打扫的？”
　　路濯有些惊讶，原来并不是从来就这么整洁啊。
　　“我和文杰。我们一起打扫的。”
　　路濯有些惊讶，从他第一次见到肖文杰的时候，就觉得肖文杰身上自带一种清贵之气。对的，就是清贵。
　　应该是家境很不错，家教严格，而他自己又没有公子气的那种人。
　　路濯下意识地看向肖文杰的手——修长纤细，偏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搞卫生的一双手。
　　就这打量的瞬间，路濯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他觉得两人的空气中有一点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消逝了。
　　路濯想把话题叉开：“没听说过我们学校有昆剧社团啊？”
　　郭达：“我们不是社团。”
　　肖文杰：“你知道我们学校的元旦节和迎新是放在一起办的吧？”
　　路濯点了点头，这个他有印象。当初他作为大一新生坐在观众席，觉得当时呈现在眼前的完全就是一场高级晚会。
　　当时他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学校里的人真厉害。
　　肖文杰接着说：“我们打算在迎新晚会上演《牡丹亭》。”
　　一个节目最长最长也就是七八分钟，如果能有个十分钟就已经顶天了，路濯刚在心里夸了此人，现在只觉得这个人是个疯子：“你们要把牡丹亭变成一个节目？”
　　肖文杰仿佛是料到了路濯会这么问：“嗯，浓缩成一个节目。”
　　郭达在旁边补充：“其实这只是一个初步设想，具体要看我们的进程，根据进程来决定我们的时长。”
　　路濯在心里翻白眼：意思就是眼前这两人连一个成型的想法都没有，就要兴致勃勃地要上春晚？哦不，迎新晚会。算了，反正都一样。
　　肖文杰看了一眼路濯：“确实，现在我们还没有非常成熟的想法，最后的成品只能是看我们的实际情况……”
　　路濯听到这官腔只觉得好笑。
　　郭达突然冒出一句话：“但是我们真的觉得你适合杜丽娘，哦，不，你就是杜丽娘。这是我们目前最成熟的一个想法。”
　　路濯听出来，郭达是想调节一下气氛，语气中带着一点调侃。
　　既然又提到了这个问题，路濯就顺势说下去：“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
　　郭达抢话：“显而易见，首先就是你的身高……”
　　路濯一听，脱口而出：“我操！”
　　刚出口又觉得这刚认识就爆粗口好像特别不好，可是这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也收不回去了。
　　郭达之前就是在瞎说，其实是肖文杰自从那天在食堂见到了路濯之后，就一直在他耳朵边碎碎念：你不觉得他真的很适合杜丽娘吗？
　　谁经得起这么密集的暗示，郭达在刚才那个情形下，首先就是要帮肖文杰拿下路濯。
　　今天下午他俩兵分两路，肖文杰去十栋找路濯，郭达来这里的时候，肖文杰对郭达说：“今天一定要把路濯拿下。”
　　那气势，在肖文杰自己看来他就是一个立了军令状将要攻城掠地的将军，在郭达看来旁边这人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军帐里只知道纸上谈兵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蛋。
　　但就在路濯口出脏言的那一刻，郭达觉得什么杜丽娘不杜丽娘的问题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他喜笑颜开，眯着眼睛把手搭在路濯的肩膀上：“哥们，虽然我也不相信你和杜丽娘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但真的你可以相信肖文杰。”
　　路濯看郭达这架势，觉得前半句话还挺中听，但后半句话怎么变得怎么听怎么奇怪。
　　但他还是觉得不该，怎么能在肖文杰前说了脏话，怎么能给别人留下一个这么不好的印象。就算是萍水相逢，也不该如此。
　　肖文杰好像不是很在意，神色之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其实那天在食堂门口看到你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学校里找了一周了。之后也一直在找，但是就是没有你……合适。”
　　这话听起来相似的在侮辱人的智商。
　　当然如果是从肖文杰的口里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可信度这么不高的话从肖文杰的那张嘴里说出来，居然让路濯有一点相信了。
　　“你们杜丽娘找男的来演？”
　　说完又觉得不对，那天在食堂门口可是有不少女生围着他们，总不可能是冲着站在海报前的这俩人去的吧。
　　“不是不是，其实一开始就是想找一个女生来演的，可是我们看了很多人，总是觉得差了那么一点。”
　　路濯这时候觉得肖文杰是在把他当白痴来哄了：“全校里这么多漂亮的女生，你居然找不出一个适合杜丽娘的人来？”
　　肖文杰瞅着眉头，好像有点自责的样子，半带自言自语：“那看来我们看的人还是太少了，还是这个学校的仙女们最近都懒得下凡？”
　　路濯直接把白眼一翻，抬脚就要往外走。他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太久了，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
　　肖文杰身影一动，拦在他前面：“可是，你真的很适合……”
　　路濯耐心用完，就是要发火的时候了：“我一个大佬老爷们，你从哪里看出来我适合杜丽娘？！我哪里像杜丽娘？你是眼睛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
　　路濯一边发火一边觉得奇怪怎么自己就火了，明明可以斯文解决的。
　　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木已成舟……
　　肖文杰也不怒，不紧不慢地说：“我的直觉。我现在还没有准确找到是你身上的什么，但是你真的身上……或者你心里……”
　　路濯觉得眼前这人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这才认识几天？我们才见了几次面？”
　　路濯是觉得他被冒犯了。这人简直就是不知道什么叫界线。
　　之前在心里夸他的“有家教”，也得收回来。
　　肖文杰好像也知道是自己过于冒犯，一时语塞，正犹豫是在要坚持把肖文杰留下来还是应该先道歉的时候，路濯已经绕过他，走出门去了。
　　错过了黄昏，可不能再错过黑夜了。
　　肖文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对郭达笑了笑，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把灯门关好，也回宿舍去了。
　　肖文杰沉默着，郭达也跟着沉默。
　　在郭达看来，今天要把路濯拿下来，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除非是那个叫路濯的人转性了。
　　肖文杰现在就像是撞了南墙的蠢蛋，沉浸在失败的悲伤里。
　　回到宿舍肖文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低头看着传单。
　　郭达看着他半天：“你不会……”
　　肖文杰好像已经从刚才的失败里走出来了，眉眼如初，拿出他一贯的笑容来：“当然，这才刚刚开始，哪能这么早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