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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乌金韘 ...


  •   第一批过桥的人,成功度过悬索桥,抵达云南界这一边的桥头平台。
      “林大人?!”一个夸张的声音响起来,随后,身穿宝蓝色锦衣的肥硕官员跌跌撞撞冲向桥堡下,跪在瘫坐的林侍郎身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林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您不要吓可孙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林侍郎座下的一条好狗,叫做王可孙。
      曾经,他在林侍郎的暗示下,扣押李将军发给工部众的馕饼,引起众怒,高云乔因此被罚修车。
      不过,也因为他蹦跶得太厉害,被高云乔拎着领子拖了一路,后来在成都府便消停了不少。
      认识王可孙的人都知道,他在林侍郎和其他人面前完全是两副面孔。在林侍郎面前,他就是有点憨、会撒娇的乖巧晚辈,在其他人、尤其是地位比他低的人面前,他嚣张跋扈、手段残酷,是如同虎豹豺狼般可怕的人物。
      正因为这样,第一次见到王可孙另外一张面孔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心惊,这虎豹似的人竟然还会为了巴结上司撒娇卖蠢,更可怕了。
      温榆此时就是这样的心境,他愣愣地看着王可孙趴在林侍郎膝头呜呜地哭,哭得像个死了爹的孩子。
      林侍郎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徐徐醒转过来。
      “可孙,你怎么在这里?”
      “林大人,呜呜,可孙来迟了,林大人受欺负了,都是可孙的错。可孙在桥那边,着急过来,桥坏了,怎么都过不来,幸好林大人英明神武,和咱们吏部户部的人一起把桥修好了!”王可孙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着他在对岸看到的情况。
      “什么吏部户部的人,明明是一群妖魔鬼怪!对了,他们强迫我写的契书在哪里?这东西可要命了!”林侍郎猛然坐起来,四下里寻找东西,忽然间看见掉落在地上的契书,忙不迭地爬过去捡了起来,握在手中,读了一遍,刷刷撕扯碎片。
      王可孙一脸好奇地靠过去:“林大人,谁强迫你写契书了,是谁这么大胆子?我没有看到这里有其他人啊?”
      “你没看到有一群人的头可以随意变来变去的?”
      王可孙使劲摇头,露出害怕的神色:“头怎么能变来变去?”
      林侍郎没有理睬王可孙,他抬眼望去,就见吏部户部的人躺了一地,这会儿有些人已经爬起来了,有些人还迷迷糊糊地坐着。
      那些五颜六色的换头怪,真的不见了。
      林侍郎如逢大赦,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

      “张尚之呢?”
      在王可孙的搀扶下,林侍郎站了起来,他的气势又恢复到往日的状态,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张尚之呢!”王可孙大声问道。
      户部有人答道:“在桥头看着人过桥呢,说是要在一个时辰内全都过来,没有人看着不行。”
      “叫他过来。”林侍郎冷声道,“没他不行?他算什么东西!”
      吏部户部的人一向听从林侍郎指挥,此时就有人去叫张尚之,众人分开一条道,林侍郎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张尚之站在桥头,还带着他那个小徒弟。
      看见张尚之忙活的背影,林侍郎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一会,张尚之带着他的小徒弟来到了人群中间。

      “张尚之,你可真有本事,过桥没你不行是吧?叫你都叫不过来!”林侍郎冷笑一声。
      众人都是一愣,张尚之确实修好了桥,这个时候应该论功行赏,而不是阴阳怪气啊。
      中间昏迷,错过了修桥过程的吏部户部官员们,是经过从桥那边过来的人的提醒,才知道在他们昏迷期间,张尚之组织一队异族人修好悬索桥,把主索拉起来,桥面上的人才得救的。
      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激的,要不然别说醒过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林侍郎发现周围人看他的表情带着不赞同,这还是头一次,吏部户部的人竟然不站在他这一边。
      “我告诉你们,你们别被这个张尚之蛊惑了,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能操纵妖魔鬼怪为他办事的神人啊!张神人,你说说,你为什么要驱使妖魔鬼怪,逼迫本侍郎在纸上写下卖官的契书!”林侍郎举起带血的手指,开始兴师问罪,“还把本侍郎的手都给划破了!我看你是想做官像疯了吧!”

      虽然早有预料,林侍郎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张尚之已经努力撇清关系了,还是被林侍郎强行扣了一个驱使妖鬼的帽子。
      温榆担心地攥紧张尚之的衣角,张尚之觉察到小徒弟的忧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必过虑。
      “林大人,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并不知道那群人的来历,也从来不认识他们,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无人可用,我才试着组织起那群人拉起主索。”张尚之行了一礼,向林侍郎解释道。
      原来是为了救人,那就更没有错误了。众人心中想道。
      “张尚之,你和我说的不是一码事,我说的是你驱使它们忤逆上官这件事!”
      “我没有驱使他们,也不曾忤逆上官,如果林大人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张尚之行得正坐得端,未曾做过亏心事,苍天可鉴。”张尚之朗声说道。
      张尚之的人品,大家还是有所了解的,在这件事上,大家心中已经偏向张尚之了,虽然不知道林侍郎为什么发火,但是他现在态度看起来有些无理取闹。

      “张尚之,我看你是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妖魔鬼怪是能叫来帮忙的吗,你把他们叫出来,你知道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吗?”看到大家都不站他这一边,林侍郎恼羞成怒道,“妖魔鬼怪,那是会祸害人的,万一它们跟上我们怎么办,万一它们像刚才一样,突然出现,做了坏事,又突然消失,怎么办!”
      张尚之一愣:“可是,他们也不是我召唤来的,这我也可以发誓……”
      “你发了誓,我们就能信吗?誓谁不能发,我也能发,我亲眼看见你驱使妖鬼,对上官意图不轨。”林侍郎一想到自己刚才受到的屈辱,这股邪火没处发,他就浑身难受,“王可孙!给我把他们拿下!”
      王可孙立刻应声道:“大人放心,这一老一小两个妖孽,我王可孙现在就收了!”
      说罢,他上前一步,伸手拧住张尚之的衣襟,将他推搡到地下。
      温榆一见,急忙扑在张尚之身上,伸开手臂,去阻拦王可孙。
      周围旁观的吏部户部官员,虽然心内不赞同,但明面上不敢有什么反对意见,虽然张尚之救了他们的命,但林侍郎手里握着他们的前途,命已经救下了,前途却还是叵测,权衡利弊,众人决定袖手旁观。

      “老妖怪,今天你撞见了我王可孙,就别想再伤害林大人一根汗毛!我王可孙命硬,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你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不许再吓唬林大人!”王可孙挽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一边狞笑,一边走向倒在地上的张尚之。
      张尚之闷笑一声,万万没想到,自己拼了命修桥、升索、救人,忙前忙后想办法协调大家尽快过桥,可是,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在那些被救的人眼中,他大概和工具箱里的工具一样吧,用得着的时候就拿起来,用不着了就扔掉,工具就是工具,没有人对工具心怀感恩。
      只是,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徒弟,他不能让温榆受了他的连累。
      张尚之一把抱住温榆,将他换到自己身后:“温榆,别动,忍一忍就过去了。”

      与此同时,桥的另一边。
      徐潮白按照张尚之的叮嘱,对李将军讲明了情况,李将军立即安排大部队过桥,派着两个小兵在桥头把守,十个人十个人通过,任何人不得违抗军令提前上桥。
      大部队有条不紊地开始过桥,徐潮白站在高处,俯视着过桥的进度。
      一开始,张尚之是和他站在对应位置上的,还跟他挥手致意。
      过了一会,张尚之就不见了。
      徐潮白有些担心,把监看桥面的任务转托给靳四之后,他便只盯着对面平台看。
      令人气愤的一幕出现了。
      林侍郎叫来一个肥硕男子,当众揪住张尚之的衣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看样子不会是什么好话,说着说着,肥硕男子就将张尚之推倒在地上。
      人群忙不迭散开,像是怕被麻烦染上一般,没有人伸出援手,只看着刚刚救了他们性命的人被人欺负。
      在人群散开的一瞬间,徐潮白看见温榆纤细的身影,伸开手,拦在张尚之身前。
      他顿时绷不住了。

      靳四本来在徐潮白的位置守着,忽然听见徐潮白说:“四哥,桥索坏了。”
      靳四吓了一跳,这是要出大事啊,他怎么就没发现呢,定睛看去,靳四不由得恼火:“白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桥索不是好好的吗,你——”
      靳四说到一半,忽然感觉有个东西掉在他脑袋上,他伸手一抓,是个布袋。
      “白子,你的行李袋掉了。”靳四说着,抬起头,忽然惊呆,“白子,你干什么呢!”
      只见徐潮白立在一座石墩上,左手向前伸出,手中持一柄半人高的乌木大弓,右手摸进箭袋,扣着箭镐,取出一支乌金箭镞的黑羽箭来。
      徐潮白右手上弦,左手定准,拇指上佩戴的乌金韘正好卡在箭镐上,与食指配合用力,将弓弦并着黑羽箭缓缓拉开。
      他瞄准的方向,正是对面的桥堡!

      靳四慌了。
      “白子,白哥!你别吓我啊!你这到底是哪一出啊,对面那么多大老爷呢,万一射伤一个,咱们担待不起啊!”靳四嚷道。
      徐潮白微微侧头:“帮个忙,把桥堡里备用的麻绳拿给我。”
      靳四惊奇,徐潮白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他怎么一点不明白呢。

      这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
      “靳四,照他说的办。”
      靳四一个激灵,回过头,立刻下拜:“李将军!”
      李将军“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石墩上站立的徐潮白:“可别手软啊,咱们丢不起这个脸。”
      徐潮白轻轻笑了:“不可能。”

      靳四麻溜地去拿了一大盘麻绳过来,这种麻绳是桥堡里备用做桥栏的,绳索较细,绳体较轻,只是起到视觉效果上的保护作用。
      徐潮白拿起绳索的一头,用特殊的手法打了个结,牢牢困在箭镐上,随后,再次拉开弓弦,瞄准对面桥堡。

      此时,桥这边的大部队,也都注意到,对面平台上似乎正在发生冲突。
      本该得到最高奖赏的修桥人,张主事,正被林侍郎的人围在中间,肆意斥骂羞辱。
      甚至还有一个肥硕男子,对着张主事直挥拳头!
      这样的场景,任谁看到,不会怒发冲冠!道一声“禽|兽”!不,禽|兽至少还知道结草衔环,报答恩人,只有这些泯灭了良知的人,才会对着救命恩人拳打脚踢!

      李将军眼观六路,看见徐潮白拉开乌木大弓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
      李将军不仅没有制止,还给他递了绳子。
      怎么说,他并不介意队伍里有人做一些出格的事。
      但前提条件是,有足够的能力支撑他们做成出格的事,别失败了,丢李将军的脸。
      “来,靳四,你再帮我做件事。”李将军点点头,招呼着靳四颠颠跑过来。
      “得嘞!”靳四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桥头传来大嗓门小兵们的齐声呼喝:
      “桥上的人,桥对面的人!立刻回避,立刻回避!”
      “桥栏坏了,徐参军要修桥栏!所有人靠西边站立!所有人靠西边站立!”
      “对面桥堡注意,立刻让开石门位置!立刻让开石门位置!”
      来回喊了十遍,悬崖两边的山上鸟群惊飞,声音回荡在深渊上,两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桥上本来也只有十个人,听到这话,立刻回避;桥对面的围观人群慌忙散开,桥堡前呼啦一下没了人影,只剩下林侍郎、王可孙和跌坐在地的张尚之,还有扑在张尚之身上的温榆。

      得到林侍郎“杀杀气焰、略施惩戒”的命令后,王可孙并没有急着进行拳打脚踢,那样反而落于下乘。
      他要让张尚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向林侍郎承认错误,这样,林侍郎才会发现他的能力,他并不仅仅是一个打手。
      王可孙以他壮硕的身体优势,对张尚之进行威慑,他不断烦躁地兜着圈子,时不时用脚背踢一下张尚之,让张尚之始终不能安生下来。
      “巫蛊之祸,那可是全家杀头的重罪,张尚之,你知不知道?”王可孙重重质问,“驱使妖鬼为你办事,就算救了人,又怎么样,谁知道下次是不是杀人!”
      王可孙一番陈词,自觉非常有理,再看张尚之,张尚之却只是把头偏到一边,对他不理不睬。
      “张尚之,你倒是说话啊,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王可孙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了,他一伸手,从张尚之身侧把温榆拎出来。
      “我看你这个师父,也教不出什么好徒弟,不如把这小子交给我,让我来给他捋捋是非对错。”
      张尚之这才有了反应,他焦急地伸出手,想把温榆抱回来,却扑了个空。
      “你别动他,他只是个小孩,你有什么冲我来!”张尚之大声叫起来。
      温榆被拎在空中,不停地扑腾着脚,使劲地踢了几下王可孙的屁|股,王可孙本来看这小子小绵羊似的偎在张尚之身边,以为他很好欺负,谁知一拎起来——自己的屁|股竟然这么痛!

      林侍郎在旁边看得眉开眼笑,真别说,这个王可孙还有点办法,现在张尚之和他的小徒弟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林侍郎心里就非常痛快。
      不知怎么的,林侍郎不仅讨厌张尚之,还有点忌讳他那个小徒弟,温榆的眼睛总是黑亮亮的,暗中观察着四周,很少看到他有什么情绪,但有那么几次,林侍郎怀疑温榆能够预知一些事情,或是知晓一些大人不知道的东西。
      相比起来,张尚之只是耿直的讨厌,倒没有那么要紧了。
      “王可孙,不要打孩子嘛,”林侍郎假惺惺地劝道,“张尚之一个人的错,牵连到孩子多不好,张主事,你说是不是?”
      王可孙正在努力控制住温榆的腿,听到这话,更来劲了,他拎起温榆的衣襟,使劲晃了晃,对张尚之说:“快认错,要不然,我就动手了!”
      “我——”张尚之心焦如焚,认错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可是他没错,他明明救了人!
      但若他不认错,受罪的就是温榆!
      他答应过温大顺,会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温榆。
      事实上,他对温榆感情,确实也如同一个老父亲对待自己乖巧可爱的老莱子一般。
      “我——”
      张尚之张开嘴巴,已经准备认错。
      忽然间,对岸传来了一阵喧嚷,小兵的大嗓门回荡在桥上。
      桥栏坏了?
      要修桥栏?
      张尚之本能地往悬索桥方向看,本来很期待的王可孙顿时恼火起来,抓起温榆就要往地上摔。
      这时,周围的人群忽然动起来,一哄而散,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来,他们赶快躲到便上去了。
      王可孙一愣,也回头向桥上望去。
      桥上倒是什么都没有。
      可是。
      王可孙脸色一变。

      林侍郎从桥堡的石阶前站了起来。
      他的腿有点麻,站起来都哆哆嗦嗦的。
      在旁边看热闹看了一阵,想走都不利索了。
      可是,现在不走,就走不了了。

      桥对岸,地势高处,徐潮白侧身立于石墩上,左手持弓,右手执箭,一百斤的大弓缓缓拉开,箭头上的乌金箭镞材质特异,仿佛能够吸走光芒和血液的黑色深渊,渊底回流偶尔反射出一丝天光。
      徐潮白微微侧过头,专注瞄准王可孙的头部,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一箭穿过王可孙肥硕的头颅之后,还可以把林侍郎的脑袋钉在桥堡的石门上。
      乌木大弓发出悦耳的上弦声,佩戴在拇指上的乌金韘勾住箭尾,一直向后拉开,直到抵在右耳耳垂位置。
      他总是喜欢下意识地摸耳垂。
      在和喜欢的人说话时,不好意思时。
      还有杀人的时候。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乔家总攻乔茸茸的地雷x1,奶盖卷的地雷x2,死鱼安乐的地雷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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