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回朝》朝辞春

19、03 温泉

　　师父嘴上说的光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两边都不得罪，要不然怎么会同时收他跟文墨做入室弟子？
　　祁慎心里冷冷一哂，步伐轻盈的一连掠过好几个庭院。

　　山庄的布局借用了八卦的形式，虚虚实实，层叠交错，外人冒然闯入很容易便迷失方向，祁慎年少时曾在这住过一段，各条道路了然于心，故而很是轻易的避过了几路巡查的弟子。眼看着就要走到伏羲殿，他突然停住，侧身闪入树林之中，奈何对方已然发现他的身影，只见红缨一闪，三只飞钩堪堪划过祁慎左肩，险些钩得他皮开肉绽。

　　“呀呀，最近的小姑娘怎么个个舞刀弄枪的？”他心知行踪已露，便轻笑一声，坦然走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因为昨天文墨对自己的不冷不热，倾颜一大早就赌气出门，刚回来就听得那些弟子来报说文墨为了昨天的女子正在师父门前跪着，便急忙赶着过去，没想到一进山庄就遇上祁慎这个不速之客。
　　“小师妹你不记得我了？”祁慎笑笑，手刚要触到腰间的刀柄，那边倾颜手中的剑就挑了过来，他苦笑着放开，举着手缓步向她走去。
　　“我可是陪你玩过一个月的啊……”
　　倾颜冷冷打量他，被他笑嘻嘻的神情弄得一肚子火，怒道：“我不认识……”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却只见白光一闪，祁慎的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寒的刀锋紧贴着她的皮肤。
　　倾颜目瞪口呆，这个男人拔刀的速度太快了，快的她根本来不及准备，前一刻他还嬉笑着跟自己套近乎，下一刻，举着的手已经迅速下移拔刀制住了她，不简单啊……
　　她僵硬地握着手里的剑，看着祁慎：“你想怎么样？”这地方是个死角，因为拐个弯就是戒备森严的门口，这里反而没什么巡逻的人。
　　祁慎挑了挑眉，说道：“小师妹啊，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可不想划破你的脸，这张脸么……左看右看都觉得眼熟……呵呵……听说你是个孤女，莫非是我哪位好友的私生女？”
　　倾颜脸色一白，却没说话，只狠狠瞪他一眼，结果却换来对方无所谓的笑脸。

　　“师姐！”门口方向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倾颜只觉得脖子上的刀刃突然向自己方向一抵，抬眼就看见祁慎笑眯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只好喊道：“我在这，别过来！”
　　那个弟子也没瞧出蹊跷，依言停了下来：“师姐，大师兄找你！”
　　倾颜硬着头皮没好气：“什么事？”
　　“……我不知道额……大概是为了楚姑娘的事情吧！”
　　听到楚姑娘三个字，祁慎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倾颜。
　　倾颜冷哼一声，急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估计倾颜平日里就专断惯了，这个弟子只道她今日心情不好，摸摸鼻子就跑了。
　　倾颜心里苦闷，压低声音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祁慎又笑了笑：“没怎么样啊小师妹，以后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两不相干咯！”
　　说完，他突然出手朝倾颜右肩击去，倾颜一闪身，再回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她连忙追到伏羲殿后门口，抓着守门的弟子问道：“刚才有没有人过去？”
　　那弟子被问得一头雾水，茫然摇头。
　　没有？
　　倾颜心中疑惑，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悻悻回去见文墨。

　　文墨却在双洛那里，倾颜憋了一肚子火，当下风风火火闯了过去，一进门就看见文墨含笑握着双洛的手坐在床前。
　　一个病怏怏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这么护在手心。
　　她心里气呼呼想着，面上却笑的灿烂：“文墨哥，你找我有事？”
　　文墨见她进来，连忙松开双洛的手，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倾颜，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事？”倾颜难得遇上文墨求人，很是愣了愣。
　　文墨转头看了看双洛，说道：“师父说双洛的治疗需要温泉逼毒，所以我想让你帮我照看一下，毕竟男女有别，我不方便……”
　　“我不要！”
　　“倾颜！”
　　“文墨哥，我知道你今天为了这个女人在师父门口跪了一上午，她哪里好？值得你这么做了？”倾颜见文墨脸色微沉，心里更是来气，一双凤目狠狠瞪向双洛，双洛自然没把她一个小女娃娃的脾气当回事，很无辜的瞪了回去。
　　“倾颜，双洛她有伤在身，而且是因我受伤……”
　　倾颜气得一跳，扬手指着她说道：“所以我就要为你去做丫鬟服侍这个病秧子洗澡是不是？”
　　“倾颜你怎么说话的？”文墨的声音隐忍着怒气：“倾颜，你让我很失望。”
　　这句话语气淡淡的，却刺得倾颜心剧痛。
　　她眨了眨眼，脸上依旧笑着：“文墨哥，你让我更失望！”
　　说完，她就夺门而出。

　　文墨一怔，回头看向双洛：“你……我……我不知道她会这么大反应……”
　　双洛看着他一脸不解的样子，心中微动，又有些怜惜那个女孩了。
　　“先生，倾颜已经长大了。”她笑了笑，说道。
　　文墨却似乎没听到她这句话，只走过来，轻轻握住她日渐纤细的手腕，闷声说道：“那你怎么办？原本山庄是有几个小丫鬟，但是总是跟倾颜不对盘，待到她长大些后便将她们全赶了出去，加上温泉也算是山庄的一个隐秘之所，也不好让外人进去，要不然也不会……”
　　双洛依旧笑：“放心好了，倾颜会答应的。”

　　任何女子都不会容忍自己喜欢的男人跟别的女人暧昧不清的，何况是洗澡？

　　果然，晚饭时分倾颜又跑了过来，答应了文墨的要求。
　　“我想清楚了，双洛姐姐既然是文墨哥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么做应该的，再说了，比起双洛姐姐受的苦，我这点小小的牺牲有算得了什么？”
　　倾颜笑吟吟看着文墨，说话间亲热的搂着双洛的手臂，当然，力道那是相当的大，大得双洛几乎以为她是在掐她。
　　文墨将信将疑，却也别无选择，自是答应了。

　　吃过饭，双洛又休息了一个时辰，方由倾颜领着去温泉。临去时，双洛心中一动，突然转身看向文墨，“先生，这个……”
　　“什么？”文墨见她欲言又止，便走近些问道。
　　双洛低下头，“这逼毒怎么逼？就是泡在水里不动吗？”
　　文墨的脸骤然一红，掩口轻轻咳了咳，别开脸去：“大约是这样……”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随意就好……”
　　双洛忍不住扑哧一笑：“我知道了！”
　　然后人就朝倾颜走去。
　　“劳烦倾颜姑娘了。”
　　倾颜看了看突然莫名其妙红了脸的文墨，冷哼一声，转身带路。

　　温泉就在后山，虽然因为夜晚，视物不易，双洛却也能感觉到每向前走一步，就多几分热气扑面袭来，再靠近时，连咕咕的流水冒泡的声音也听的一清二楚。
　　倾颜一路小心翼翼的点燃路边的地灯，两人这样走过去，便在黑暗的山中画出了一条明亮的曲线，曲线一路蜿蜒，最后绕成一个圈，圈内就是清澈荡漾冒着阵阵热气的温泉。
　　月光之下，波光粼粼。
　　双洛还没来得及赞叹，倾颜却已经拎着火把走了回来，没好气的说道：“你自己在这里洗，池边有铃铛，有什么事拉铃就好，我去那边的小屋等你。”
　　双洛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就看见点点灯火之上似乎隐隐约约有个茅屋的影子，于是点点头。
　　倾颜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双洛又四下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后方脱去衣物，她却不敢直接就坐进去，先伸脚试了试水温，方缓缓步入池中。温热的水瞬间包揽住她的身躯，隐隐有向上推的趋势，让她整个人放松的漂浮在水里。
　　温泉水池是人工打造成的，汉白玉的大池子，池底雕刻着一轮轮的莲花花瓣，泉水从一侧的汉白玉雕的鲤鱼口流入池中，又从另一侧的鲤鱼口流出去。池边偏西的方向更是立了一尊女娲像，宽袍微敞，香肩半露，敛眉浅笑，巨大的蛇尾绕了水池一周后探入池底，蜷在了莲花花蕊之中。
　　双洛便依靠在这蛇尾上，暖玉贴着肌肤，光滑温润，很是舒适，许久积累下来的疲惫跟酸痛随着池水一遍一遍冲刷过皮肤渐渐消褪，无与伦比的舒适感让她有些微醺的恍惚，浓重的蒸汽熏得她眼皮阵阵发沉，朦胧中，她抬头，盯着头顶的女娲像看了又看。
　　她是在朝自己招手么？好晕啊！
　　终于，双洛倚着池壁，就这样昏昏睡去。

　　居然是这个女孩？
　　祁慎抱臂歪坐在树上，低头看着温泉水中的女孩，月光下隐隐的雾气缭绕，笼罩着女孩安详的睡颜。
　　他其实只是一时好奇，想来看看让文墨那般失态的女子会是何方神圣，却没想到是这个丫头。
　　他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便移开目光，抬眼看了看月下的女娲像。
　　似乎自己每次遇见她都是在女娲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呢！
　　他回忆起上次见面跟她交手的情形，嘴角轻扬，这个女孩是谁呢？任意妄为的脾性被好奇跟神秘勾引了出来，在心底躁动不安，让他又有些神不守舍，再回神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跳下树，站到了池边。
　　他笑着蹲下，拨了拨池中水，喃喃道：“听说你中了狼魄……要么我这就带你回去解毒好了……”
　　双洛依然在熟睡。
　　“喂！你都被我看光了！”祁慎调笑着，却不由自主的朝双洛走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他想看她乍然醒来后见到他的表情。
　　会是什么样呢？
　　惊讶？羞愤？恐惧？
　　真是期待……

　　池水忽然轻轻晃了晃，弄碎了池底的月影。
　　祁慎突然停住，弯腰，再起身时长刀出鞘，转身迎上劈面而来的另一把长刀。
　　双刀相击，火花乍起。
　　他稍稍向后滑了几步远，紧了紧握刀的手腕，看向来人。
　　“呀呀，我们又见面了……”
　　巫曳不语，提刀冷冷看着他，目光也如刀般凌厉。
　　“原来你也有这种爱好啊？”祁慎眨眨眼，不怕死的又加了一句。
　　“滚！”巫曳的声音沙哑刺耳。
　　“好啊！反正我打不过你！”祁慎却答应的十分爽快，几下跃到数丈外的树上，临风站着，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紧接着，他整个人就消失在了月色中。

　　直到奔出数里，祁慎才缓缓停下，左右看看没人，方抱着刀一屁股坐在草堆里。
　　“玄狐啊玄狐，你作为一把刀真是耻辱，怎么总是拼不过他呢？”他似模似样的教训着手里的玄色长刀，脸色却渐渐凝重。
　　这个男人是谁？什么身份？什么目的？为什么自己每次看见他都莫名恐惧？
　　祁慎打了个呵欠，懒得再去想，直接仰面躺倒在枯黄的草地上摆大字。
　　既然还不愿意走，今晚就这样子凑合吧！

　　温泉池边。
　　巫曳无声靠近双洛，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双洛此时依旧倚在池沿，头枕着白玉神像衣袍下探入池底的蛇尾，乌发蜿蜒在温泉水中。皎洁的月光在雾气氤氲中化成一匹薄纱，覆在少女美好的胴体上，水波荡漾，鳞光闪闪。
　　任何男人，应该都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或多或少会心思浮动，心猿意马。
　　而巫曳的目光只停留在双洛的脸上。
　　他一步一步靠近，弯下身，苍白枯槁的手指从温水中捞起一束青丝，在上面来回抚摸，眼中俱是不舍与悲伤。
　　“迟迟……”他克制不住，轻声唤道。
　　双洛却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
　　巫曳猛然将手一缩，激起大片的水花，黑色的衣袍顿时湿了大片。他的身形急退数步，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双洛的脸。
　　然后他笑了，高深莫测。
　　因为她不是双洛。
　　少女此刻的表情悲悯而高贵，与头顶的女神像如出一辙。
　　“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巫曳沙哑的嗓音中带着压抑的激狂，将衣袍一展，反身走到少女对面的池畔盘膝坐下，血色的瞳孔在月下燃着灼灼的火，只看着她。
　　双洛脸上的笑容在月下越发飘渺，仿佛笼着一层圣洁的光。她丝毫不介意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只是惬意地舒展四肢，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将长发向后一拢，甩出一串水珠。
　　“你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什么？”她问道，语气竟是不屑一顾的鄙夷。
　　“你既然这么爱双洛，爱到不惜冲破轮回也要把下一世的灵魂拉入这一世的身体，为什么不将这一世的记忆一块给她？何苦如此纠结有苦难言？难道在人间呆久了，你也沾染上这世上男人婆婆妈妈的优柔个性？”
　　巫曳垂首不语，手指轻轻拨乱池中的美丽倒影，目光柔和而深情。
　　“我一直在等你。”许久，他淡淡说道。
　　双洛面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潜身入水，如一条鱼搬游到巫曳身边，侧首仰面看他：“这个女孩的确是目前出现的与我最相似的人格。”
　　“我爱的只是你！”巫曳似乎再也受不了她这种淡漠，大声辩驳，伸手握住她的肩。

　　噗——
　　空气中弥漫开焦糊的气味，巫曳与双洛的皮肤接触的地方再次被灼伤。
　　他却不愿放手，仿佛丝毫没有感到痛楚，只是看着她，语带哀求：“回来吧，好不好？”
　　也不知是害怕他受伤还是厌恶被他碰触，双洛迅速挣脱他的钳制，远远游开，沉在水里看他，脸上的冷淡终于被打破。
　　“我不回去！我现在活得很好。”
　　“很好？生生世世死于非命也很好？你这是在折磨谁？”
　　“对，我就是要折磨你！让你受尽心爱之人被死亡夺走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两人同时沉默，因为话题再一次触及那无法挽回的伤疤。
　　双洛沉在水里不再言语，巫曳只垂头看水中的月与神像。

　　——你不能把华儿他们贬为凡人！
　　——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
　　——他们闯的祸我已经替他们挽回了，你为什么这么死板，连自己亲生孩子的命都要夺去！
　　——吾意已决！
　　——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巫曳强自压下心中的抑郁，抬起头来，发现双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神像脚下沉沉睡去。
　　她走了。
　　心里有个声音失望的述说着。
　　“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是不是？”
　　巫曳抬头看向月下女娲的神像，问道。
　　“那我就在这尘世陪你生生世世，护你生生世世，直到你回心转意好了。”
　　“什么天地伦常六道轮回我都不去管了，让他们崩塌，让他们毁灭吧！”
　　“你这么爱世人，我就毁了他们！”
　　说完，他将衣袍紧裹住自己瘦削的身体，回首再看了双洛一眼，转身隐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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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09.03.08.12:00==>下午要出远门 明天晚上才能回来 所以明天晚上才能更新 祈祷我不要明天一回来就发现我掉名次哦哦哦
09.03.09.11:15==>中午偷空上了网 于是过来更新 嘿嘿 潜水的记得出来冒个泡啊
巫曳似乎挺受欢迎的 是因为太悲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