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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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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的天气,午后的日头已经向西边落下不少了,光影随着吱呀呀一声跟着从门扉抚过去的时候,正止在一张案桌的桌角。案桌看着有些年头了,黑漆斑驳得一片一片,桌角桌沿都磨没了棱边。桌上的笔洗已经脱了釉,可没染半点墨渍,几本书摞在一边,被归置得十分整齐。
孟鹤堂第一眼见到周九良的时候,他正坐在案桌后头翻书。开门的声音让他抬了头,目光就这么朝自己看了过来。那是一副清瘦病恹恹的模样,一双目光平静寡淡,面颊微陷。他穿着一身深藏色袄子,可完全不显臃肿,站起身的动作又慢又缓,软绵无力。
“九良,来。”周老先生抬手招呼着,意要周九良到他身边。周九良没应声,脚步很轻,跨步又紧,这一步一步走过来,看得孟鹤堂心里一阵一阵揪着。
“前日我跟你提过的孩子,磕了头拜了师,今日就算得入我门了。”周老先生揽过周九良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往日我领你两个师兄走趟镖都留你独自在家,现如今好了,有鹤堂陪你,我就放心多了。”
周九良轻轻应了一声,还是那副寡淡平静的模样,孟鹤堂不知怎么去同他说话,只能叫了他一声:“师兄。”
只是这一声师兄并没得来周九良什么回应,孟鹤堂直觉这人不好相处,于是乖乖闭上嘴不再多话。
山涧生活清苦,每日的作息规律严谨,孟鹤堂虽同周九良住一间屋子,可每日说话却不超过三句,且这三句都还是他来说,周九良最多也不过是答应一声。然对两个师兄,周九良的话却会多一些,孟鹤堂在意可也不在意,毕竟人和人的缘分不是强扭来的,就如同他与张家的缘分,说尽就尽了。
因对习武天分不高,孟鹤堂再是如何努力也是进步缓慢,他赤手空拳扎个马步也累够呛,兵器则更不能上手了。可他又没人说话,每日更多的时间就都留在了后山,他砍柴练手劲,挑水练脚劲,想着法子让自己多疲惫些,这样待他回屋的时候,周九良定也已经休息了,两人也不会因为陌生而太过尴尬。
如此时日一久,两人似乎都养成了习惯,习惯了共处一室却不闻不问,习惯了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没有尴尬,也不陌生,更不亲近。
孟鹤堂至今都想着,当初若不是因为他听到了那几声咳嗽,他与周九良可能永远都不会交心。他撞破了他的秘密,撞了他最可望而不可及的期望,更撞了他无地自容的尊严。
那时的周九良没有平日里病恹恹的模样,他褪了厚重的袄子,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衫,额角滚落的汗水湿了鬓发,同他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在月光底下散发着森冷的光芒。
他的目光还是寡淡平静,全没有恼羞成怒又或是惊慌失措。微急的喘息让他咳嗽不止,那样的声音一下下揪在孟鹤堂的心上,揪得他仿佛自己的心肺也跟着周九良一起疼起来。最终,他无言转身回去屋里取来了周九良放置在床头的袄子,又端了碗清水,转回去一起递给了他。
“疼不疼?”他问。
“疼。”
一年零七日,孟鹤堂心里念着。
疼。
那是周九良对他说的第一个字,也是唯一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