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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那你来我们学院撒什么野?”像是质问,语气却十分平静。她一点一点逼近,气势直接压迫过来。

      对面半晌无语,知道她不好惹,该躲得远远的。从前也只是相互看不顺眼,毕竟没有冲突的时候。

      于是几人扯起地上的那个,急匆匆地走了。

      江潭在众人目光中缓步走到讲台上,对着发懵的老师说道:“老师,我来拷课件。”

      老师颤了一下,回过神来:“啊,哦,拿你的U盘来。”

      江潭将手里的银色金属物件递给她,并自然地和她闲聊起来。

      教室里又恢复了嘈杂,两人谈话的声音被淹没下去,不过看神情,老师对她态度温和,完全是好学生才有的待遇。

      事情消温后,一些好心的把纸巾递给陶星月,其他人还捡回了她的课本笔记。她说完谢谢就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睛只盯着桌面。

      她很慢地擦拭着脸上的卸妆水,时不时有目光掠过,周围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一些人对她的素颜十分好奇,都眼巴巴地等着看,但是结局显然是让他们失望了——陶星月的素颜和带妆没什么区别,反而更清秀一点,皮肤依旧通透。

      别人的经历,哪怕是很惨痛的,落在他人这里,大概也只是个闲聊时的话柄。

      陶星月想起前几天听说关于学姐的谣传,说她也不算是阮宁浪的女朋友,往难听一点说,情人而已。她是被卖进阮家抵债的,从十六岁开始。

      这些关于她的花边新闻,一直在明工大里流传。陶星月不知道,处在言论风暴中心的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的。

      室友们象征性地安慰了一下她,看她似乎是无所谓的样子,就没再多说什么。

      还是有人不死心地盯着陶星月,他们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只是可惜,那张素颜上连点泪花都没有,只是头发松散,脸旁的两缕湿哒哒地垂下来。

      早在军训的时候,就有人说过,明工大这里的学姐有些戾气重,会欺负新生,这和明川市的风气有关。

      江潭离开教室的时候,无意瞥了陶星月一眼,正巧她也在看着自己,很奇怪,这个女孩子她好像见过。

      新生军训的时候,她从训练场旁边的大道上路过,到教学楼去上课,那时正赶上新生在短暂休息。三五成群,围坐在树荫下,或聊天,或打闹。

      她注意到靠在树上的那个有着浅棕色猫眼的女孩,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看看云,纵使身边围了一群男生,都显得十分孤独。她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别人的话,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和淡漠。

      大约是共鸣吧,她好似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原来那种孤独感,不是她才有。

      江潭的目光没有停留很久,匆匆而过,这件事情也很快忘在了脑后。

      她坐回教室,望着窗外的流云有些失神,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掐了几次之后,这个电话依旧倔强地打进来。

      她迟疑了一下,接通了,站起身来走到教室外的楼道里去,在窗户边上停下。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说了点什么,她忽然顿住,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流尽,大脑空白无比,丧失了思考能力。她眼前是偌大的校园,地面上有来来往往的人,九月份的天气还是灼烈闷热,日光重影在她眼前忽明忽暗,最后变成一片漆黑。

      大约只有几秒钟,仿佛刚才流尽的血液又重新注回了她的身体,眼前渐渐清晰回来。

      平静下来后,她对着电话十分从容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说完便直接挂断,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她倚在窗边,吹着温热的风,看着远处发呆。

      生死的距离有多远?有时候,大约只是一个电话的功夫而已。这个简短的电话,就足够讲清一个人已经被世间除名。

      电话那边的人告诉她,她父亲过世了。

      她没去问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甚至过世的原因,她冷漠地像是一个毫无关联的人。

      但是那天傍晚,她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和阮宁浪打过招呼,他沉默两秒,可能怕她会有些难过,提出要陪她回去,但她坚持自己走,想来想去,就作罢了。

      江潭的家其实就在明川市,在城边的一个小乡镇,在市里的客运站坐大巴到县城,再转车去乡里,总共耗费大约三个多小时。

      江潭坐在靠窗的位置,头倚在窗户上,木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象。

      自己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她不清楚,大约很久了吧。自从被“卖”到阮家,她就一直被养在阮家在明川市郊的别墅里,和阮宁浪同吃同住,一起上学放学,直到大学才会偶尔住在寝室,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阮宁浪的公寓或者生意场所,她甚至都快忘记自己原本也是有家的。

      打电话的亲戚执意让江潭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毕竟是家里面的长女,要主持操办丧事。

      到家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了,入秋的凉意岑岑,远山和林木只留下一片漆黑的影子。寥寥分散的院落燃起昏黄的灯火,或远或近的犬吠声更显寂静。

      她进门的时候,见到了几个亲戚或站或坐,分散在屋里。人群中她一眼看到了那个女人,正头发凌乱,颓然地盘坐在炕桌前。

      亲戚们见到她,脸上神色有些怪异,一时都没说话。

      “姐!!”

      随着一句带着哭腔的喊声,小溪扑过来抱住了她。

      这个时候,炕上的人好像触电了一样,瑟缩一下,费力又木然地扭过头来。

      她盯着江潭的脸,眼神很是复杂,盯了几秒钟,又挪开了视线。

      有人告诉她,她爹是死在工地上的,给人当“水鬼”下泥浆井捞钻头,结果出了意外上不来了,尸体没法打捞,所以骨灰也没有。

      江潭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没什么波动。

      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赚钱,大概是又欠下不少赌债吧。

      十里八村,乡里乡亲间都知道,她爹江三儿是个赌鬼,先前跟在阮老大手下做小弟,染上了赌瘾,欠阮老大不少钱,所以后来才把她抵了债。

      这主意是阮夫人提出来的。五年前,她的二儿子阮宁浪刚十八岁,性格沉闷,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少年。有一天阮家保姆打扫二少爷房间,清洗床单的时候发现了每个少年都会有的秘密,就不动声色地传达给了阮夫人。

      那次江三儿的债不得不还,险些要拿命来填了。阮夫人忽然想起来他家有个姑娘她见过,又乖又听话,长得还很俊俏,就对他说道:“我记得你家的大姑娘也不小了吧,好像挺水灵的,不如这样,送过来抵债吧。”

      江三儿心里一颤,畏畏缩缩地回道:“那……那孩子还小哩,才十六岁。”

      阮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十六还小啊?再过两年就成年了,放在过去孩子都该生了。”

      江三儿就不再说话了,过了几天,只能乖乖地把才上高一的江潭送到阮家来了。

      阮夫人这么做不过是给自己的儿子养个雏儿,留着让他体验房事的。想着他毕竟大了,外面的狂蜂浪蝶又不干净,还不如家里面养一个。

      于是这样,江潭就进了阮家,她被“卖”来抵债的传闻,根本不是假的,而且在明工大是半公开的秘密。

      那一夜平静得又不平静,门外风平浪静,江潭脑海里波涛汹涌。

      第二天清晨开始,直到下午,整个葬礼才结束。江三儿没有儿子,近亲里也没有合适的侄子堂侄,所以作为长女,送葬摔盆的重任就落在了江潭身上,这也是亲戚执意要她回来的原因。

      她跟着队伍走在村里的街道上,听见旁边嗑瓜子看热闹的邻居细声说道:“那就是江三儿卖给阮家的大姑娘吗?”

      另一个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但是用眼色表达肯定。

      “都这么大了哈。”那人感叹着。

      “也是投错胎了,这么好个姑娘,摊上个倒霉的爹,把她生赔进去了。”

      “可不是,听说她高考差点考进清华呢,阮家人不让去……”

      江潭听着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喊,从头至尾也没流一滴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是涩的,胸口也是涩的。

      酒席结束后,亲戚都走干净了,记忆里的小院落恢复了平静。已经是傍晚时分,暮色降临。江潭站在院里,站在那棵很粗很高的枣树下。这个时候,正是枣子熟透的时候,她想起来以前坐在他肩膀上,手里拿着竹竿打枣的画面。她负责打,小溪在树下蹒跚个步伐,兴奋地左捡右捡。

      江潭捡起一颗熟透掉落的果实,放进口中,真奇怪,竟然不甜,也是涩的。

      她在屋外熟练地摸出烟和火机,但是想到小溪看见不好,犹豫一下又放了回去。

      江潭走进昏暗的屋里,那个女人还在发呆,坐在一片混乱当中,杂物堆放满地,床上的被褥蜷在一起,棉花都翻了出来。小溪站在屋子一隅,沉默悲戚。

      她叹了口气,从自己带的包里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子,递给女人。

      女人愣了一下,半垂眼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过了片刻,忽然发疯一样打落在地上,吓得小溪一激灵。

      她随即咆哮起来:“滚!我才不要你的脏钱!”然后又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江潭僵在原地,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好哭的?他死了你不该高兴吗?!他死了就没人打你了,也没人拿你辛辛苦苦攒的钱去赌了!”

      女人身子明显颤了一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着她冷漠的脸。

      “你说什么!!他再怎么说也是你亲爸啊,你看你说的是人话吗?!你给我滚!立马滚!!”说着就拿起手边的东西去砸女儿,边砸边骂:“你个陪睡的贱骨头!烂肉!!你给我滚!!”

      这么直白露骨地骂自己女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江潭离开家,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亲戚还有提醒过,说她时常犯疯。

      她是个骨子里传统保守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接受不了那个现实。

      一旁看着的小溪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看着这些,觉得十分无助。一个才满十三的小姑娘,承受的东西难以想象,但是江潭离开家的时候,也只比她大三岁。

      她平静地捡起地上的钱,放在桌子上,说:“不是阮家给的钱,是我今年的奖学金。”

      江母愣住了,这次愣了很久。

      江潭动手收拾起来,把地上的碎玻璃扫进簸箕里,杂物清理干净,又洗抹布把桌子椅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都弄完后,她取出针线盒,开始缝补炕上翻花的被子。

      江母定定地盯着女儿的侧脸,过了许久忽然又哭了起来,一边要去搂她的肩膀,嘴里碎碎地念叨着:“潭潭,妈没有用……是我没有用……”

      江潭皱了皱眉头,扭过脸去:“别说了,说这些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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