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与教皇》洱陵

7、07

　　【7】
　　西瑞尔收起了醉意，其实他原本就没有醉意。

　　他依旧冷淡的模样，瞧向哈瑞斯。

　　“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西瑞尔只这样问道。

　　哈瑞斯心情一阵冷，是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他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意思。

　　“西瑞尔的确是我真正的名字，我也确实是真正的王子，不过我不回来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蕾西女王，她其实并不想要我继承王座，我是克里斯汀女王的孩子，她羡慕克里斯汀女王，又嫉恨克里斯汀女王，我从小活得还不如平民，当布伦特教皇请我回来的时候，我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生怕蕾西女王派出杀手谋害我，后来她终于决定放我回来，但中途改了主意，不让我回来，于是我只能在口岸待着，你能看出来，莎朗已经是蕾西女王的人了，当时在酒馆，她负责监视着我，如今我周围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西瑞尔说这话的时候盯着哈瑞斯，他情绪速来不外流，可这时哈瑞斯却品出西瑞尔目光中一份孤绝的痛苦，四周皆是苦水，没有依托之处，哈瑞斯踟蹰了片刻，但还是伸出了手，放在他的肩上。

　　西瑞尔的脸倚在哈瑞斯的手上，仿佛是卸下所有的心防。

　　“就算我是个傀儡，至少我有活路，你不是当时问我为什么没有去贵族的门庭么，我其实害怕蕾西女王知晓我的存在的。”

　　骗子，那你为什么跟我回来了，哈瑞斯只觉得指尖很冷。

　　可西瑞尔像是能读懂他的心一样，他瞧着他，“直到我遇到了你，我知道你一定是蕾西女王的对手，我听闻过你的事迹，可我怕是他们对你能耐的过分赞誉，直到我真正遇到了你，我知道，我可以和你回王城。”

　　“你当时就知道我的身份。”

　　“我认识埃文·约翰家的仆人,他告诉我是哈瑞斯在他主人的庄园解决了海盗，而且我也没有想错，其实我违背女王的命令，她原本想来杀了我的，不过她被你的条件折服了，她决定让我再活一段时间。”

　　全心全意相信自己么，哈瑞斯这样想到，他从来没想过西瑞尔能说出这般的话，他是他最好的傀儡，如今却告诉他，他被傀儡耍弄了。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要让这个人永远失去呼吸，他心脏就抽着疼。

　　他一把抱住西瑞尔：“我该拿你怎么办啊。”叹息悠长，两人呼吸交错，哈瑞斯尝到了酒味。

　　也许这根本无法麻醉自己的神经，可他宁愿此刻的荒唐成为不可触及的真实，至少现在他不会觉得西瑞尔在欺骗自己。

　　不知哈瑞斯一觉醒来，西瑞尔还没醒，这酒的后劲很大，西瑞尔喝了很多，他面色冷淡，找来一条链子，“咔嚓一声”，系在西瑞尔的脚踝上。

　　他慢条斯理换好了衣服，出门去了宫廷，传达了国王的旨意：他独身去属地的庄园一趟。

　　大臣没人怀疑，众所周知，国王最信任哈瑞斯。

　　哈瑞斯坐上了船上，船在一条长河游荡，这是一条将梵洛哥分为两边的长河，他倒了一杯美酒，晃在手中。

　　船夫是他的好友，埃文·约翰。

　　埃文从庄园来到了梵洛哥，被哈瑞斯揪来当船夫。

　　埃文认识哈瑞斯这么长时间，无论什么时候哈瑞斯都是运筹帷幄的，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惆怅为难，可今天他居然见到这么纠结的哈瑞斯，他当时想如果自己是能抓准神情的画家该多好，画下来在以后还可以当做威胁他的东西。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喝酒了，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你独自喝酒的。”埃文说。

　　“是么，我现在倒是觉得这样喝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发生了什么。”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不过这半截话被埃文咽在口中，不敢说出来，毕竟他惜命惜才。

　　“不必了，吹了吹风，心情好了很多，送我回去吧。”

　　“你真的不跟我倾诉，我也是难得有时间。”

　　“给你说也没有用。”船靠上了岸，磕了一下，哈瑞斯将酒倒入河水中，他随意一递，埃文接了杯子。

　　哈瑞斯走回了那个酒窖，酒窖的门还被关着，其实这里很隐秘，他十分注重私生活，有关他的东西其他人都不敢靠近，这个酒窖他颇为重视，因而也导致这里无人敢来。

　　西瑞尔没救了，他可以找一个身形相仿的，随意发生一场火灾，再从子侄辈中选择一个年级小些的，易于控制。

　　然后西瑞尔永远留在这里，作为欺瞒自己的惩罚。

　　他的心像是坠入了无底洞，冰凉痛苦。

　　他打开了酒窖的门，令人惊讶，西瑞尔并无惊慌，他在透过的光下，他在读一本书。

　　这书其实是哈瑞斯放进来的，他也许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他准备这些打发时间的东西。

　　原来早有所料么，哈瑞斯自嘲到，当他察觉到西瑞尔那惊人的治国天赋之时，他就已经心有疑虑，纵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已经筹谋了这一切。

　　原来这才是自己的心思啊。

　　他喜欢西瑞尔，想把他揉到骨子里，却从不信任他。

　　他不觉得这两种情绪相悖，甚至觉得对于自己的心性而言，这才是最为正常的。

　　不过当西瑞尔真这样安静地待在这里的时候，他心里又觉得一阵空虚。

　　那个会给他弹奏维埃勒琴的人也许再也不会拿起琴了吧，他曾许诺帮他追求极致的艺术，可他却要断送他的艺术。

　　“你居然没有自救。”哈瑞斯突然开口，西瑞尔早就察觉到哈瑞斯来了，他抬眼看哈瑞斯：“我了解你，就是因为太了解你，所以我知道我没有路可以逃，甚至我知道，整个王宫之内，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这里，你会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理由，他们也会相信你，不是么。”

　　哈瑞斯鼓起了掌，“如果当时我在遇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你的通透，那我一定不会招惹你。”

　　当时他没有发现么，不，他也许发现了，只是他没有想过西瑞尔居然能在生死之前这般明悟，也没想到她这份明悟会这么影响自己的心境。

　　哈瑞斯坐到他旁边，语气冷静：“你知道么，以后你会一直生活在这里，只有我会出现在你面前，而西瑞尔国王会死于一场火灾。”

　　西瑞尔表情如旧，他并不诧异，或者说，也许哈瑞斯不这么说他才会奇怪。

　　“没想到你会把我的以后安排好，不过我同克里斯汀女王一样，她死于毒杀，我亡于火灾，真想知道百年之后，历史会如何记录评价她和我。”

　　“你觉得我会在意百年之后的事情。”哈瑞斯说。

　　“谁知道呢。”

　　西瑞尔吻了哈瑞斯，轻轻的，仿若羽毛，哈瑞斯突然后退了一步，他的目光充斥着审视的意味：“为什么要做这么做，你不厌恶我么。”

　　西瑞尔：“毕竟是我欺瞒你在前。”

　　当西瑞尔说出这番话之后，哈瑞斯脑中想起蕾西女王眼角的红意，也许他还有事情瞒着自己，哈瑞斯没想到在这么痛苦的心情下还能这么清晰的思考。

　　可惜他无法撬到更深层的秘密。

　　哈瑞斯转身，只留下一句说：“我会给你再拿些书。”

　　他走出了酒窖，他搞不懂自己的情绪，原本该是愤怒的，可如今只剩一地悲凉，他需要找点事情做。

　　学校，是了，之前西瑞尔说学校的事情，他匆匆回了教廷，诚挚的写好了信，下笔的时候，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在情绪上能如此充沛，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情绪过分复杂，只想找一个喧嚣的口子。

　　他做好蜡封，并未交给神官，而是亲自去请那些享誉一时的人物，哈瑞斯口才颇好，加上国王本就有心经营，他许下不少力所能及的承诺，很快他就请来所有人。

　　当他请完最后一人时，他是个出名的诗人。

　　诗人说：“我第一次见到冕下这样的人物。”

　　哈瑞斯：“嗯？”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大概因为一定会得罪冕下吧。”

　　“我倒是觉得我不会生气。”

　　“用罪过惩罚自己是最痛苦的一件事。”诗人说。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见过冕下，那时冕下传道是轻快的，而非如今怀着一丝苦意。”

　　诗人的情绪向来敏感，而这个人的情绪更是超脱其他人，哈瑞斯知道诗人确实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只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了。

　　他说：“也许我很快就会放过自己了吧。”

　　哈瑞斯离开，诗人摇了摇头：“占地为牢，自然痛苦。”

　　哈瑞斯再次到了酒窖，西瑞尔还在看书，他担忧说：“你看起来很累。”

　　他确实很累，他这段时间太忙了，但就算是些许的休息时间，他也睡不着，仿佛一睡着，那些被称之为权力的东西就在压迫着他。

　　在西瑞尔没有出去的时候，他做了太多事，他再次流放了作乱的旧贵族，建立的全新的学校，提升军队的力量，周旋商业的力量。

　　不过短短半个月，梵洛哥早就不同寻常，纵然他每天都过来看西瑞尔，可他贫乏的时间也只需他把饭食放在这里，看看他看书的样子以及他的睡颜。

　　哈瑞斯解开了锁链，西瑞尔愣住：“你怎么？”

　　“我想了想，就算你死了，我还要找个人，那个人不一定比你聪明，也不一定比你更符合我的脾气，我放过你了，也放过我了，你去做你的国王吧。”

　　西瑞尔心一冷，他这段时间其实并不畏惧，其实他知道哈瑞斯不会关着他太久，哈瑞斯是个十分会谋划的人物，他分析过克里斯汀女王的子侄辈，没有一个能回应哈瑞斯的期待，他只能回来选择自己。

　　他只需要一个机会就能出去，可偏偏不是这个方法，这个方法纵然简单，但他彻底远离哈瑞斯的心，他并不想这样。

　　他喜欢那个谋划渴求着权力的哈瑞斯，而不是这个说着和他和解最后分道扬镳的教皇。

　　西瑞尔伸出手，想要拦着他，但他跟到门口还是跟丢了，他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强光了，骤然一见到，十分不适应。

　　等他回到宫廷的时候，臣子十分惊喜，说陛下从庄园回来太好了，庄园真是太养人了，半月不见陛下看起来气色更好了，不过这段时间梵洛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然后臣子就将最近发生的事无巨细全都说了一番。

　　西瑞尔目光微沉，没想到短短半个月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不过他想起哈瑞斯那句和解的话，心底一滞，随后说道：“哈瑞斯呢。”

　　“殿下忘了，他不是去邻国出行见蕾西女王么。”

　　西瑞尔先是一愣，接着他坐回了王座，甚至诧异：“他去见蕾西女王了。”

　　哈瑞斯现在已经到了蕾西女王的行宫。

　　他笑得如遇春风，哈瑞斯原本长相俊美，加上他故意装的十分无害，加之他的许诺，侍女很快就卸下心防，向他说：“当年这里是有一个小皇子，可惜他命不好。”

　　侍女还要说些什么，他们就听到复杂的脚步声，侍女赶紧低声说了两句，匆忙打扫起了庭院。

　　哈瑞斯闭上了眼，复而睁开，他笑得很好看，以一种恭敬而又谨慎的态度对蕾西说：“蕾西女王，许久不见。”

　　蕾西皱了皱眉，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哈瑞斯说：“听闻国王在此长大，我不免想来到此地。”
　　蕾西，没有回答，面色冷冷，哈瑞斯这才发现，其实蕾西是克里斯汀的双胞胎妹妹，她们的面容十分相像，只是因为两人打扮不同，才有一种不像的错觉。

　　哈瑞斯又说：“原本我也不想耽误女王的时间，但以表正式，我就亲自来了，女王该听闻我办起了学校，然后不少人说女王您的国家有不少智者，他们想知道孕育这群智者的土地究竟有什么魔力，我想着我是学校的号召者，我就帮他们跑这一趟了。”

　　蕾西女王隐约间察觉到他的打算，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我们国家的智者想过来学习一番，不过相应的，我们国家也任凭你们的智者交换。”哈瑞斯递过一份计划书，仆人接了过来，交给蕾西女王。

　　蕾西女王扫了一眼，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让她心动，她说：“确实是个很有新意的计划。”哈瑞斯知道这是有戏，他笑了起来，开始同蕾西女王交流了起来。

　　半日之后，在两方利益的争论下，协议终于签下了。

　　哈瑞斯捏了捏眉心，他坐在躺椅上，阳光已经散了，只剩下漫天的星辰，他脑中想到侍女的话，心里有一个荒凉的猜测。

　　原来到了那个地步，他还是在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