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四五爻

30、第 30 章

　　凌画尘的记忆，如同被打破的冰面，裂痕蔓延，不断有碎片浮上水面。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和时而清晰时而混乱的梦境。他常常在深夜惊醒，冷汗涔涔，梦中是扭曲的机械结构、冰冷的实验室、还有那个被称为“猎人”的、模糊却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陌子玉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工作和应酬，日夜守在他身边。他请来了顶级的神经内科医生和心理医生，为凌画尘进行系统的康复治疗，同时疏导他因记忆复苏而产生的巨大心理压力。

　　“记忆的恢复需要一个过程，不能急迫，要顺其自然。”心理医生叮嘱道，“尽量避免强烈的刺激，给他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

　　陌子玉将这话奉为圭臬。他把凌画尘接回了自己位于市中心高级公寓顶层、安保更为严密的家中。这里视野开阔，布置温馨，更重要的是，如同一个坚固的堡垒。国安部门也在公寓内外布下了更隐蔽的监控点，既是保护，也是等待——等待凌画尘能回忆起更多关于“猎人”组织和“Aether-07”核心数据下落的细节。

　　凌画尘的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能清晰地回忆起与陌子玉少年时代的趣事，能认出秋晓兰和罗丹丹，甚至能谈论一些艺术流派和色彩运用；坏的时候，他会陷入莫名的恐惧，紧紧抓住陌子玉的衣袖，喃喃着“数据不能给他们”、“有危险”，或者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露出警惕的神色。

　　吴想似乎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凌画尘的视野里。但无论是陌子玉还是国安部门，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猎人”组织损失了一个走私据点和一个接头人，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觊觎已久的技术。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凌画尘坐在窗边的画架前，手里拿着一支炭笔，无意识地在纸上涂抹。陌子玉处理完几份紧急邮件，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在想什么？”

　　凌画尘放下炭笔，靠在陌子玉肩头，目光有些悠远：“子玉，我昨天……梦到我的画廊了。”

　　陌子玉心中一动。凌画尘失忆前，经营着一家名为“尘光”的小型画廊，虽然规模不大，但凭借他独到的眼光和品味，在圈内颇受好评。遇袭之后，画廊就一直处于关闭状态。

　　“‘尘光’……我记得。”陌子玉柔声道，“你想它了吗？”

　　凌画尘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那里有很多……我精心挑选的画，还有……感觉。那是我自己的地方。”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怀念和不易察觉的失落。失去记忆，仿佛也失去了与过去那个独立、有事业的自己的连接。

　　陌子玉握紧了他的手，一个想法在心中逐渐成型。或许，让画尘重新接触他热爱的事业，回到那个熟悉且能带给他成就感的环境，对他的康复会更有帮助。这比将他完全保护在温室里，更能帮助他重建自我。

　　“画尘，”陌子玉看着他，眼神认真，“我们把‘尘光’重新开起来，好不好？”

　　凌画尘愕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不确定和一丝恐惧取代：“我……我可以吗？我很多东西可能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有我，还有晓兰、丹丹可以帮你。”陌子玉鼓励道，“我们不急，慢慢来。先从整理打扫开始，看看那些画，或许能帮你想起更多美好的事情。”

　　凌画尘看着陌子玉眼中毫无保留的支持和信任，心中的犹豫渐渐被一股暖流融化。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好。”

　　他需要找回自己，不仅仅是被保护着的、失忆的凌画尘，更是那个拥有事业、热爱艺术的凌画尘。

　　与此同时，陌子玉也开始更多地介入陌氏集团的核心事务。经过这次风波，陌锦年似乎更加意识到，儿子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和资源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也需要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子玉，海外事业部有几个项目，你跟进一下。”陌锦年将一叠文件推到他面前，“特别是与欧洲那边的新能源合作，与我们集团未来的转型方向息息相关，你多费心。”

　　陌子玉接过文件，神色凝重。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工作，更是父亲在为他铺路，让他积累资本和人脉。他需要尽快在集团内部树立威信，掌握实权。

　　他开始频繁地出席高层会议，参与重大决策。他敏锐的商业头脑和果断的作风逐渐展现，虽然年轻，但提出的几个方案都切中要害，让一些原本对他持观望态度的元老也开始刮目相看。

　　然而，他并没有忘记潜在的威胁。他利用职务之便，不动声色地梳理着集团过去几年所有与美国西海岸，特别是与高科技、新能源领域相关的合作与投资记录，试图找出任何可能与“猎人”组织产生交集的蛛丝马迹。他深知，那个组织无孔不入，商业领域也可能是他们的渗透目标。

　　他还以加强集团信息安全为由，斥巨资升级了整个集团的网络安防系统，并聘请了罗丹丹所在的安保公司作为顾问，进行内部漏洞排查和员工背景调查。这一举措，既是为了集团，也是为了防范未知的风险波及到他和凌画尘。

　　他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白天处理繁重的集团事务，晚上回家陪伴和安抚凌画尘。但他乐在其中，因为他知道，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共同的未来构筑更坚固的防线。

　　“尘光”画廊坐落在一条闹中取静的文化街上，灰白色的外墙，原木色的门框，简约而富有艺术感。紧闭的卷帘门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秋晓兰拿着陌子玉给的钥匙，打开了尘封数月的画廊大门。一股混合着淡淡霉味和颜料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凌画尘站在门口，有些迟疑。阳光透过门照进展厅，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展厅里覆盖着白布的画作、略显凌乱的办公桌、以及角落里那盆早已枯萎的绿植……一切都透着一种时间凝固的寂寥感。

　　“画尘哥，进来呀！”秋晓兰活泼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一把拉住凌画尘的手，将他带了进去，“你看，虽然有点灰，但基本都保持着你原来的样子呢！”

　　罗丹丹也跟着来了，她主要是负责检查画廊内外是否存在安全隐患，顺便帮忙干点体力活。

　　三人开始动手整理。凌画尘小心翼翼地掀开覆盖在画作上的白布，每一幅露出的作品，都像一把钥匙，试图开启他记忆深处被锁住的匣子。

　　当他掀开一幅色彩浓烈、笔触大胆的抽象画时，动作猛地顿住了。画面上扭曲的线条和碰撞的色彩，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和……熟悉感。

　　“这幅画……”他喃喃道。

　　“这是你很喜欢的一位新锐艺术家的作品，叫《悸动》。”秋晓兰在一旁解释道，“你当时还说，这画里有种不安分的生命力，和打破常规的勇气。”

　　凌画尘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画布表面。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他与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艺术家在灯下激烈地讨论，为了这幅画的展示位置和灯光效果反复调整……

　　“我想起来了……一点。”他轻声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

　　这抹笑容，让在一旁悄悄观察的陌子玉（他处理完工作也赶了过来）和秋晓兰都感到由衷的欣慰。

　　整理工作持续了好几天。凌画尘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好转。他开始能叫出更多艺术家的名字，回忆起一些布展的细节，甚至对画廊未来的重新运营有了初步的想法。他决定，重新开张的第一个展览，就命名为“归尘”，寓意着尘埃落定，回归本心，也将展出一些他在整理过程中感触最深的、包括《悸动》在内的馆藏作品。

　　陌子玉全力支持，不仅提供了资金，还动用关系联系了几家艺术媒体，为“尘光”的复出预热。他似乎比凌画尘自己还要上心，事无巨细地过问筹备进度。

　　“子玉，你不用这么辛苦，我自己可以……”凌画尘看着他眼下的淡青，心疼地说。

　　陌子玉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辛苦。看到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很高兴。”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和更深的坚定，“而且，我希望‘尘光’能成为你的避风港，一个完全属于你的、安全的地方。”

　　国安部那边，陈同志领导的专案组并没有因为码头的成功抓捕而松懈。对“猎人”组织的调查进入了更深入、也更困难的阶段。

　　审讯抓获的匪徒提供的有效信息有限，他们大多只是外围执行人员，对组织的核心架构和“猎人”的真实身份知之甚少。那个加密邮箱 hunter.****@protonmail.com 的追踪也遇到了强大的技术壁垒，对方显然使用了极其高级的反追踪手段。

　　技术专家李工则集中精力分析从凌画尘电脑中恢复的、关于“Aether-07”的所有数据。他发现，这确实是一种颠覆性的能量存储技术设计，其小型化和高效能的特点，在军用（如单兵装备、无人机）和高端民用（如医疗设备、航空航天）领域都有着难以估量的价值。凌画尘的设计巧妙地将美学与功能性结合，解决了几个关键的结构散热和稳定性难题。

　　“凌画尘是个天才。”李工忍不住感叹，“可惜，他的才华被危险的家伙盯上了。”

　　同时，他们对吴想的调查也有了进展。吴想的公开身份是一名海归独立策展人，背景看似干净。但深入调查发现，他回国后的一些资金来源不明，与几个空壳公司有隐秘的资金往来。而且，在他接触凌画尘之前约半年，他的消费记录和行踪轨迹曾与那个被捕的“码头工人”有过短暂的重合。

　　“吴想是‘猎人’安插的长期棋子，目标明确，就是凌画尘。”陈同志得出结论，“他现在潜伏起来，要么是在等待新的指令，要么就是在策划新的接近凌画尘的方案。”

　　此外，专案组还发现，近期有几股来历不明的资金，正在通过复杂的金融渠道，试图收购几家与陌氏集团在新能源领域有竞争关系的小型科技公司。

　　“这会不会和‘猎人’有关？”有组员提出疑问，“他们是否在寻找‘Aether-07’技术的替代方案，或者……想通过商业手段，对陌氏或者凌画尘继续施压？”

　　陈同志目光深邃：“不排除这种可能。盯紧这些收购案，同时，对陌氏集团……进行更深入的背景摸排，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惊动陌锦年父子。”

　　他隐隐觉得，陌氏集团这艘商业巨轮，或许也并非全然置身事外。商场如战场，有些暗流，可能早已涌动多时。

　　“尘光”画廊重新开幕的日子定在了一个周五的晚上。请柬已经发出，艺术圈的朋友、一些收藏家以及关系密切的媒体都收到了邀请。

　　开幕前夜，凌画尘独自一人留在画廊，做最后的检查和调整。灯光调试到最佳角度，每一幅画的位置都反复确认，吧台上的酒杯擦拭得晶莹剔透。他站在展厅中央，看着在柔和灯光下焕发新生的作品，心中充满了久违的充实感和一丝紧张。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归尘’？很好的主题。期待明晚与你共赏旧作，尤其是……那幅《悸动》。”

　　没有署名。

　　凌画尘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这条短信的语气……是吴想！他知道画廊明天开幕！他甚至提到了《悸动》！

　　他立刻将短信截图发给了陌子玉和陈同志。

　　陌子玉的电话几乎下一秒就打了过来：“画尘！别怕，我马上过来接你！看来，他们果然按捺不住了。”

　　陈同志也回复迅速：“信息已收到。明天开幕，我们会加派人手混在宾客中。将计就计，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凌画尘握着手机，心跳如鼓。他知道，明天的开幕，不仅是他艺术生涯的重新开始，也可能是一场引蛇出洞的较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再一味地害怕和躲避。为了自己，也为了子玉，他必须面对。

　　他走到那幅《悸动》面前，画面上狂放的色彩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看不见的对手宣战：

　　“来吧，我等着。”

　　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尘光”画廊的灯光温暖而坚定，仿佛黑暗中一座等待启航的灯塔。而隐藏在光明背后的阴影，也正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