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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Chapter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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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殊又一次守在了急救室的门口,第一次是沈渊发烧,而这次是沈学民自杀。
期间沈学民醒来过一次,他盯着医院的墙壁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用无比绝望又带着祈求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让我去死,让我去死——不要管我了……让我死吧。”
尉殊就站在一旁看着,听着老人说让他去死。
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沈渊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尉殊的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
尉殊在一旁屏气凝神,又忍不住去想,如果是沈渊,会怎么样。
是不是会直接哭出声来。
医生说沈学民很危险,本来就是脑梗,结果还狠狠磕着脑袋,明显就是在求死,医院的医生见惯了这种瘫痪人员自杀的案例,面不改色地抢救。
沈学民再一次晕了过去,急症科主任也过来了,表情始终严肃。能做的都做了,主任也慢慢停下动作,默然的对守在一旁的尉殊和马叔摇了摇头,又慢慢安慰他们做好准备。
做什么准备?尉殊顿了一下,完全不敢往自己想的那方面想。
然而医生并没有为他解惑,只是默默给了他一个要节哀的眼神。
医生们慢慢走开,还有旁边小护士惋惜了一会儿又小声讨论——
“上个月,隔壁县也有个瘫痪老人,让家里小孩把农药递给他喝了,嗐——这人啊,老了随便生个病都危险,何况是一下子瘫了,谁受得了。”
“我看那个人头上的伤,也不知道用什么磕的,看得我都头疼。”
尉殊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脑中一片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茫然又无力。
马叔也坐到了旁边,说:“你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
尉殊摇头,“我在这而坐一会儿。”
他想再等一会儿。
可是他守在医院五个小时,也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
“你快回去吧,时间这么晚了,家里大人该担心了,没事儿,我看着呢。”
这个长相粗犷的男人,尽可能放轻了声音说。
尉殊没再坚持,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说:“明天中午之前,一定不要告诉他。”
马叔摆摆手,“知道。”
*
沈渊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彼时他刚刚考完试回到酒店。
消息是马叔打电话告诉他的,简单的说了一下爷爷的情况,并且告诉他昨天是尉殊不让他告诉自己,害怕耽误了他的考试。
沈渊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的,说:“知道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爷爷自杀的消息后,心里除了急切外还有一点不合时宜的冷静。
似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爷爷会离开他。
沈渊这样的反应,马叔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说:“你那个同学都是好心的,你别怪他。”
“我知道。”手上握紧了手机,沈渊慢慢说,“我马上买票回来。”
放下手机,沈渊猛地坐在了床上。
他点开手机发着微信。
一个叫不醒的舔狗:谢谢你将爷爷送到医院。
发完消息,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行李,买了最早的一趟火车往楚城走,可即便是最早的一趟,到楚城也已经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上了火车坐在位置上,沈渊第一次体会到了交通的不便。
手上传来震动,他垂下头摁开手机界面,是尉殊回了消息:明天几点到,我去接你。
他回:早上7:14
沈渊说完就想摁灭手机屏的,然而视线看到了聊天界面上的显示——正在输入中……
是殊不是叔:对不起……昨天马叔想告诉你的,可是我怕你什么都不顾的回来,所以让他今天再告诉你
是殊不是叔: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怪我
沈渊敲着字:我知道
-我不怪你
敲下最后一行字,沈渊摁灭了手机屏将其装进衣服口袋,视线慢慢地移到了窗外。
早春远山此起彼伏,还有晴朗碧空下的烈日斜斜地摄入,有些晃眼。
他垂下眼,整个人都恍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堵在心上,总之十分压抑。
他有点想逃,可是脑海里都是关于爷爷的记忆,它们肆无忌惮地跳动着,让他既不能逃避,又在无能为力中自我折磨。
像是踩在了空中,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又好像漂浮在海面,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岛。
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想,靠睡觉来渡过这漫长的十五个小时。
靠在椅背上脑袋猛地恍了一下,磕到了车窗玻璃,沈渊蓦然睁开眼。
天已经很黑了,车窗外只剩下城市灯光快速闪过,在眼前形成点点橙色光晕。他回神,在车厢扫视一圈,人们抱着行李熟睡,姿态各异,除了偶尔响起的鼾声,整个空间寂静又冷清。
夜里有点冷了,动了动有些僵的腿,沈渊将放在腰侧的书包拿到怀里抱着,又从里面掏出水喝了一口。
冷水下肚,喉间一股冰凉,沈渊在瞬间清醒。
他低头,摁着手机想看一下时间,结果入眼即是尉殊的消息——爷爷……去世了。
心跳似乎停了一瞬,沈渊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落在屏幕上的手指抖了一下。
是殊不是叔:爷爷……去世了。
是殊不是叔:对不起……
是殊不是叔:真的很对不起……
余光撇了一眼手机左上角,十点了。
聊天界面上的文字似乎变成了实质,巨大的悲哀排山倒海般袭来,直直的压在他的胸口。
瞬息之间的,他似乎坠入了万丈深渊,强烈的失重和孤独感将他包围。
心里,空成了一片。
没有回消息,沈渊猛地弯下腰捂住了嘴。
低低的抽泣声在车厢响起,又很快淡去,没人会知道,有个少年,在一个小时前没了最后的亲人。
沈渊将脸埋进手臂间,双眼通红,眼泪从眼角滑下,笔直地滴落。
他死死地捂着嘴避免自己在火车上哭出声来,可心里真的太难过了,眼泪止也止不住,慢慢在黑色的书包上留下一小滩泪渍。
等到眼泪终于落不出来了,沈渊才在无声中抹了一把脸,手指落在屏幕上开始打字。
一个叫不醒的舔狗:没事
他太清楚尉殊了,能让他发出两个对不起,并且在后面都加上省略号,已经能表现出他的内疚了——内疚到畏缩,不敢说话,不敢多言。
尉殊,比谁都在意他的感受。
收到沈渊的消息时,尉殊还在医院,他发过那条消息就一直等着,可是沈渊却一直没有回复,时间久到他以为他太生气了所以不想回复——
不想理他。
可是他真的没想过沈学民居然挺不到沈渊回来,分明沈渊已经在路上了……
强烈的不安让他甚至不敢离开医院,就那样坐在过道的椅子上,沈渊的消息没过来,他就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是不是他管的太多,一场考试的重要性真的比得过亲人的最后一面么?
他尝试换位思考,可心里的选择告诉他,他好像真的做错了。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没事”,尉殊更内疚了,他摁着手机键盘,又打下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如果知道爷爷挺不过今天,我一定不会拦着马叔……
-沈渊,你骂我吧,真的,这样我也好受点
又是省略号,还有尉殊从没有过的低姿态。就算隔着屏幕沈渊也感受到了尉殊的纠结和后悔,还有一点不太熟练的无助。
可是他明明一点都没有怨他,爷爷的自杀和尉殊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迁怒。
尉殊,从来都是骄傲矜贵的,何止于因为他的事这样忐忑。
指尖落在键盘上,沈渊打着字,摁了发送。
一个叫不醒的舔狗:不用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生气,只是有点难过
一个叫不醒的舔狗:尉殊,你这样我才会生气
他回着消息,猝不及防一滴泪砸到了手机屏上,摊成一小片,打花了那句——只是有点难过。
视野慢慢变得模糊,沈渊收着情绪继续打字。
一个叫不醒的舔狗:我想知道,爷爷……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他其实清楚,爷爷心怀死志,又一直想着沈放山,那里会想他会不会孤单。
可他又有点隐微的期待,哪怕……只是叫了他的名字。
看到沈渊的消息,尉殊默然片刻,因为沈学民只醒来过一次,来回重复的也是一句:让我死吧。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尉殊的不回复让沈渊明白了。
他打着字:我知道了
-手机没电了,明天见
沈渊说手机没电只是为了逃避,可是等他发完一看才发现电量只剩了百分之二。
下一秒,手机黑屏关机。
沈渊盯着手机愣了一下,心中的痛苦却在一瞬翻倍,全身开始发冷,将手收回衣服口袋,他却灌了一口冷水。
可是再冷的水也比心热。
那一夜,沈渊又做了梦,梦里爷爷身体康健,然后对他摆了摆手说:“小渊啊,爷爷去找放山了。”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熟悉的人影越走越远,然后慢慢的淡化。
他追上去却扑了个空,整个人陷入了无垠的黑暗里。
他跪在地上,视野里只有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