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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Chapter1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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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文成坐在椅子上端着水杯吹了一口,办公室的老师们如常地忙碌,偶尔有几人低声交谈,说着已经熟透了的瓜。
他突然出声问道:“他们走了吗?”
徐琳将视线从窗户前收回:“走了。”
抿了一口水杯中烫口的茶水,易文成不轻不重地说:“我大学有个同学也是同性恋。”
“后来呢?”徐琳问。
“后来,家里不同意两个人都跳河了。”易文成盯着茶水说。
徐琳咋舌,默默地坐回去唏嘘地摇了摇头。
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沉重,易文成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别在耳朵上往外面走,自顾自地说:“尉殊走了,沈渊也走了,我执教生涯最热烈的时期也结束了吧。”
徐琳刚拿起的钢笔顿住了,思绪也乱了几分,良久才心不在焉地在纸上落笔。
易文成出了办公室,找了个角落点燃了那根烟,烟雾缭绕中那张脸隐晦不明。
*
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窗外艳阳高照,蝉鸣不停,兰府巷的喧嚣远胜流言,他的心却怎么也热闹不起来。
沈渊坐在客厅小小的沙发上,所有的课本都堆在茶几,离他最近的是几本笔记,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还挂着尉殊的名字。
他看着那个名字便想起那个人,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聊天界面还停在他们上一次的说笑,他看了看慢慢动了动唇角又快速收回。
唇角绷的很直,脸上没了多余的表情,他所有的欢欣跳跃似乎都随着那个少年的离开而消失了。
指腹落在输入框,犹豫良久,他终于点开输入法敲下两行字。
-真好啊,还有人在祝福我们。
-再…见。
发完消息,他将手机熄屏放在一边翻开了书。
他保持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理智,让他觉得每一秒的空虚与颓唐都是在浪费——
浪费尉殊用妥协换给他的安稳。
夜幕如常袭来,云层与风一同淡去,星慕垂天,他怀着隐微的期冀看过三遍手机,又在聊天界面理所当然的沉默中归于平静。
时间还在继续,太阳如常东升西落,他的快乐却像是消失在了那天。
*
高温不减,高考如期而至。
晨光熹微,呼吸中还有几分没来得及褪去的凉意,沈渊手上拿着统一发的文件袋走出兰府巷。
楚城大大小小的街巷挂满了红色的激励横幅,公交,出租车,交警联合出动成立各种公益接送活动,无声的紧张弥漫在这被赋予“高考”二字的日子里。
他沉默着上了公交,手上还拿着一本打印的资料。
低手将视线落在手上的资料,他尝试将所有时间利用,尝试更为深刻地将这些印在脑海。
林嘉木早就等在了公交站台,等到沈渊出现,第一个凑了上去。
沈渊看到他,将手上东西收了起来有些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学校考试,林嘉木和尉殊在另一个学校,这之间的距离并不近。
他们还是没有再见。
林嘉木听他的语气没什么大问题,可看沈渊眼周泛青就知道,他并没有那么无所谓。
他抿着唇角,我瓮声瓮气地说:“尉殊让我把这个给你。”掏了掏口袋,林嘉木将一个东西放在了沈渊的手上。
沈渊低头,掌心上放着的是一个白色小狮子,他们的初见就是因为它,彼时他们并不熟悉,尉殊的脸上还带着疏离,眉目却始终如春。
双指捏了捏小狮子的脑袋,毛茸茸的很解压,将挂件塞进口袋里,他问:“他自己不能来吗?”
“尉殊他爸来了,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上去和他说话的他爸都盯了我好久。”林嘉木说着,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不是很理解的表情。
“他还让我帮你带句话,他说,”林嘉木战术清了一下嗓,似乎那句话有些不太好说出口,挣扎了两秒,还是学着尉殊的语气说道:“燕大传大,问题不大。”
沈渊难得唇角扬了一个轻微的弧度又快速收回,确实是他的风格,那种谦逊外表下藏不住的张扬和自信。
他静默片刻,想说些什么又归于沉默,最后拍了拍林嘉木的肩说:“赶紧过去吧,万一待会儿堵在路上。”
等到汽车尾灯消失在转角,沈渊才低头将那个小小的挂件从口袋里掏了出来,耳边又扬起了那句:燕大传大,问题不大。
他试着将林嘉木的声音换成尉殊,那个人一定会用最自信的表情和最轻松的笑,声音也戛玉敲冰。
沈渊想着不由地又勾起了唇角,尉殊笑起来,很好看。
他想起了那些手机上没有被回应的消息,以往总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头像停在了一个月前。
时间开始变得很慢很重,他第一次变得多言,也总是在发完消息后忍不住地将视线落在那张小小的屏幕。
回一句吧,说什么都好,他这样祈祷。
还好他听到了。
站台的公交又跑过一遍,鸣笛声,沉重而发涩的开门声和人声交织,越来越多的人从车上下来,将他湮没在人群中。
包扬一眼就看到了沈渊,却只是咬了咬唇转头进了考点。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并不光彩,让他只是看到他们就想逃。
沈渊刚抬头,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寸头猛地转身走进了那扇不熟悉的校门。他苦笑,跑什么呢,说与不说总会被人知道的,承认的是他,他当然应该承担后果。
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准考准,他记着上面的考场和信息,慢慢地走近那扇加了安检的门。
考点外围了很多人,比之学生更多的是家长,红色,旗袍,叮咛。他在人声鼎沸中共享着许多人的祝福,旗开得胜、金榜题名、马到成功、考的全会,蒙的全对。
可属于他的祝福,独此一份。
孤单的心又滚烫无比。
*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尉殊刚出考场,一眼就看到了高出很多人一头,立在门口松柏一样的尉征。
他保持着军人的习惯,即使姿态随意也挺拔严谨,和考场外执勤的特警不相上下。
然而尉殊很想笑,他低头将准考证收进文件夹,止不住地想勾起一个嘲讽的表情。
他的父亲,在他近二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的这么频繁,那个总是觉得部队重要几年请一次假的人,开始为了他请了一个月的长假。
而他从散养突然变成了圈养,被关在一个不是压抑就是注视的牢笼里。
“高考完,想吃什么?”尉征放下环在胸前的手,走上来问,声音并没有上次那样严肃,甚至唇角还带着点笑,有意缓和两人的关系。
收了唇边嘲讽的弧度,尉殊无意和父母闹得更僵,不轻不重地说:“都可以。”
一点没有问考的好不好,题目难不难,尉征只是招手拦下最近的出租车,“上车吧。”
尉殊还是坐在后排一言不发,尉征将安全带系好,脸上慢慢地也染上了几分苦涩。
他第一次发现他的儿子很倔,倔到不知道该说是像他,还是像舒兰。他们并没有势如水火,可尉殊就像猛烈的火,只要他们有一点好意,都能在他的高温下蒸发。
那个向来不太安分的孩子,闷成了个葫芦。
“我的手机呢。”尉殊在寂静中出声,率先打破了车上的沉默。
尉征并不意外他刚考完就要手机,也没有不给的想法,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
尉殊接过手机有些意外地挑眉,这么好说话?
他摁着开机键,没什么情绪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尉征的声音从副驾驶上传来:“我们回燕城吧。 ”
“星星呢?”尉殊手上动作停了一下,视线继续落在手机屏幕上,他问着,一边点开了微信。
尉征也顿了一下,只是一瞬:“一起回去。”
他将视线落在屏幕上,问:“还会回来吗?”
尉征没有回答。
沉默中的答案昭然若揭。
尉殊习惯了这种通知,抬起头从鼻孔嗤了一声,带着不轻不重的嘲讽:“你们问过星星吗?——她想不想回去,她喜欢这里还是燕城,她要怎么办?又要去一个陌生的学校重新开始,她的学习会不会受到影响,她会不会不开心。”
他停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已经不重要了是吗?”
尉征不擅长应对这种不占理的逼问,继续保持着沉默。
尉殊也没想过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继续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车内的后视镜中,尉征能看到那张年轻的脸,像极了他,又并不像他。
他年轻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刻薄的表情——可这刻薄像极了舒兰。
尉征有些无奈,思绪却不曾表露在脸上,沉稳地吐出两个字:“明天。”
尉殊:“停车!”
少年的声音斩钉截铁,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漫不经心。
尉征露出些微不悦,看着司机有些为难的样子说:“继续开。”
“停车!要不我就跳了!”尉殊一手抓着开了大半的车窗,一边吼到。
他在这一瞬用光了十几年来积攒的叛逆,心中突然觉得很累,累到发涩,他无意和家里人闹僵,所以总是沉默,甚至去尝试说服自己不要介意。
他怀着一点期冀,总是忍不住去想,他们会发现的,他不开心,甚至笑不出来。
可是这么久了,他们在意的难道只是他活着就好?
司机连忙靠边停车,尉征来不及阻拦,尉殊已经打开利索地下了车。
尉征因为安全带慢了一步,等他下车尉殊已经一路狂奔到了街角,按在车门上的手瞬间握拳,他喝道:“尉殊!你回来!”
尉殊转身,看着两人之间并不算近的距离停了下来,他在刚才做了一个决定,他说:“就像秋女士讲过很多遍的故事一样,你们的曾经也不被祝福,但就像她说的——时间会堵上反对的嘴。”
他从没想过又一天他会对尉征说出这样的话,可说过之后,却如释重负,浑身轻松。
他感觉自己很轻,身心愉悦到了极致,他向后退了几步,冲尉征喊道:“开学之前,我会回去看你们的。”
说完,尉殊突然笑了一下,露出尖利的虎牙,带着少年人朝气的的灿烂,随即拦下最近的车绝尘而去。
尉征没有动作,在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想起了自己和舒兰的故事,看到了已经很久没有在儿子脸上看到的笑。
也突然想起来儿子以前很爱笑的,可这孩子笑得最多的时候,恰恰是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
尉殊从小就很懂事,怕他们伤心,每次进医院总是笑着。
明明小小的年龄,却好像能看懂大人的悲伤,露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又十分听话不哭不闹。虽然当时的他并不会明白,他越笑,他们只会越心酸。
哪些快要忘却的画面在眼前流转,尉征可以追上去,也能拦住那辆车或是让司机追上去。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看着他消失在自己面前。
或者是那句“会回来的”安慰到了他,垂在腿间捏紧的手又慢慢松开,他怀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表情坐了回去。
“去云通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