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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南柯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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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忘川河,分割开八百里黄泉路和幽幽冥府,目之所及,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润玉不喜这般昏冥之景,有心转移话题,便开口道:“其实那锦觅仙子着实可爱得紧,又如此美貌,火神若喜欢,不妨走一趟花界,留了她在身边即是。只是少不得要伤了穗禾公主一片痴心了。”
旭凤挑了挑眉,唇角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你很喜欢锦觅?……可惜,花界与天界数万年不往来,想来夜神的心思也要付诸流水了。”
“你怎识得我的心思?”润玉浮笑生花,空着的右手点一点左心口,“我的心思藏在这里,上有一块龙之逆鳞,触之必死。你若是想看,非得拔了它去才行。”
旭凤正待说话,撑船的老汉却开口插道:“说起美貌女子,老夫守这忘川河十来万年,来来往往见了不知凡几,大约都是命中坎坷。犹记两万年前曾来过个女子,问老夫讨一捧忘川水。那女子生得容颜倾国,行路间步步生花,面容诚然绝美却神情凄苦,见者伤心。”
步步生花,想是那花神梓芬?旭凤与润玉相视一眼,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岸边追来了个锦衣公子,急急将那姑娘手上的水打翻入地,两人一番争执后,那姑娘竟纵身一跃要跳入忘川,那锦衣公子着了急,发了疯般将那姑娘拦回来,之后两人便齐齐消失没了踪影。”老汉摇头叹了一句,“忘川,忘川,相忘回首已成川。”
太微呵……“得到时不知晓珍惜,失去时倒记得追悔,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哄孩子罢了。”润玉嗤之以鼻,“什么命中坎坷,这人生百态,最重要的从来都是选择而已。”
“……这位公子是眼界清明之人。”老汉拄着竹篙一叹,“然情之一字,岂是人人都能看得清楚。可惜我这船只能渡凡人魂魄,这两万年间,也不知那女子结局如何。”
旭凤一默,“老人家见多识广,想是能猜到的。”
“唉。”老汉唏嘘不已。
言语间已行至对岸,旭凤拿了颗老君的灵丹与撑船老汉作船资,扯着润玉下了船。魔界的天空血一样嚣张而鲜艳,绿幽幽的冥火在四周飞来飞去,鬼影幢幢,润玉拈了个诀,换了身黑色的素衣,向旭凤道:“既是暗中探查,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旭凤挥了挥手,道:“衣着倒罢了,你我容貌在魔界里可显眼得紧。”说着便改了副自认为平平无奇的脸孔,“便装成是卞城王下辖的魔将吧,但凡遇着什么,搬出鎏英来也可脱身。”
润玉端详了旭凤一番,意味深长道:“火神大概对平平无奇有什么误解……也罢,我便委屈些,装成这位魔爷的侍卫吧。”也不知那穷奇在何处?不如让它与混沌做个伴吧。
“我的小侍卫又何尝不是俊俏过人?”旭凤撩了他一缕青丝道,“方才不留意,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披头散发可不是夜神的性格。”
“不过是方才不经心,落下忘川了。”润玉随口道,不甚在意地拢了拢,“左右魔界民风粗犷,我又是生成这副模样,谁会知道我是夜神呢?”
旭凤默了须臾,忽然幻化了一支凤羽金簪来,抬手将润玉的长发松松绾起,“这簪子暂且借与你,可记得还我。”那簪子上的凤羽雕刻得栩栩如生,七彩辉煌,想是他的真身羽毛所化。
一路上所见,魔界里面热闹得紧,街上走来走去的妖怪虽都有个大致人形,但总归身上要多出点什么,或拖条尾巴,或顶对犄角,或眦对獠牙。好在旭凤装作了魔将,非同平民,倒也无人敢拦。
因是初来乍到,不好太明目张胆,润玉与旭凤便先寻了个店家下脚。那小二才到润玉腰部,拖着条长长的鼠尾巴,颇为滑稽地询问:“魔爷是要几间房?”
旭凤也不知哪根线没搭对,想也不想就说:“要一间僻静的上房,再要一些好克化的清淡小菜。”
小二唯唯诺诺地应了,仰头在他与旭凤之间转了几回眼神,忽露出个略显猥琐的笑容,道:“小的明白,定给魔爷预备得齐全,魔爷请上楼,左拐顶里头那间便是。”
小地方,房间不算太宽敞,自然也没的光照。润玉看了看旭凤,又看了看仅有的那张木床,道:“火神这是主动要与我同榻而眠?”
旭凤偏了偏头,沉声道:“出门在外,在一起有个照应。况且,夜神与我同榻而眠的次数还少吗?不差这一回了。”
润玉呵呵一笑,也不戳破他,抬袖放了魇兽出来,温温吞吞道:“带你来是对了。客栈里人多,睡一晚,管保你吃撑了肚子。只是不许你难受了胡闹,夜里要安分些。”
魇兽通灵,乖巧地嗅了嗅他的手掌,缓缓地出去转悠觅食了。
这一夜还算风平浪静,就是那木床委实简陋,不如栖梧宫旭凤寝殿的那张柔软宽敞。午夜梦回,旭凤总会发现润玉的一条胳膊箍在自己身上,或者脱离了枕头睡在自己胸前,蜷缩着如一只雏鸟。
居然有些……可爱。
次日晨起,润玉身边已无旭凤的身影,他起身草草洗漱一番,出门下了木梯,倒是魇兽低低唤着凑过来。他拍了拍鹿腹,戏谑道:“分明告诉过你,还是吃了多少梦魇,现下撑住了吧?怎么,在璇玑宫时邝露的梦境还没喂饱你么?”
他将魇兽的肚皮左捏右捏,也不顾小鹿的叫声抗议,不多时,便吐了个夜明珠大小的东西出来,润玉一个不妨没接稳,那珠子便说着楼梯啪嗒啪嗒地滚下去,旋即消失化入土中。
霎那间,地上浮起一层薄光影像,模模糊糊地,润玉分辨了许久才看出那是留梓池边的景象。他是一夜无梦,想来这是旭凤的梦境了。池水迷蒙,正中央旭凤只着了一身金黄色的寝衣,正揽了个白衣散发的公子在怀中。
因着雾气之故,润玉亦看不甚清那男子的容貌,只瞧得旭凤慢慢将头低了下去,抱着他半身沉入水中,少顷,有激扬的水花翻腾搅动。那男子半身赤luo,长发俱都遮了面,看不见形容。
这就是要上演活chun宫了。
润玉低低而笑,难怪旭凤起的早,怕是去沐浴了。
“哼!”
身后忽传来一个妖媚难缠的声音,润玉懒懒地转头,但见一个薄裳女子挑了把剑指着梦影中两人,咬牙切齿道:“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这男人是谁?……火神殿下怎会有龙阳之好?”
润玉吃吃地笑,观那女子穿着打扮,定是卞城公主鎏英无疑了。他索性拂手换回了原本的样貌,起身道:“鎏英公主还是这个性子。我家魇兽食人梦境,这梦却不是我所造,自不知那人是谁,公主还是亲自去问火神的好。”
鎏英狐疑地将他细细打量一番,挥剑照着那梦中男子的脑袋咵嚓一劈,梦境登时烟消云散。她这才收了剑,行礼道:“鎏英不知夜神大殿也在,失礼了。”
润玉摆了摆手,道:“无妨。火神此刻许是在前头厅堂里用膳,不如我与公主同去吧。”
右拐入厅堂,旭凤果真坐在一张四方桃花桌前,执了杯清茶细品,桌上小菜半点未动。他一眼看见润玉,道:“怎么才起?快来……”润玉生得高挑,又走在前头,他一时竟未留意到鎏英。
还是那鎏英公主一见了旭凤,便如老猫逮着了耗子,猛地推开润玉直奔过来,剑花一挽盈盈拜下,“鎏英见过火神二殿。”
润玉停了脚步,微微勾起个和煦的笑容,可那凤眸深处却是冰刃千尺。看来世风日下,区区一个魔界六殿公主都敢对他如此,真当他这个夜神没脾气?
他幽幽地看着旭凤。识得旭凤一万两千个岁月,润玉深知旭凤性子冷清,但举凡见着女子,他必然将那一副谦和文雅的表面功夫做到足,再配上那张脸,天界的仙姑仙娥便一个个心甘情愿地扑通通栽了下去。
可此时……他在皱眉。能夹死蚊子那种。
“小二,把温着的百合粥端上来吧。”旭凤终于开口,却并非对着鎏英,他不叫起,鎏英也只好尴尬地跪着,浑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夜神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用膳。”
润玉受了鎏英惊疑的目光,在旭凤对面坐下,果见他眼下一片乌黑,遂道:“百合清心安神,火神怕是昨夜没睡好,喝这个最适宜了。”
提及昨夜事,旭凤不禁脸色微红,清咳了一声道:“不过是择床之癖,无妨。”旋即缓和了颜色,看向鎏英,“原来是卞城公主,许久不见,尚且安好?”
鎏英这才舒了口气,起身挨着旭凤身旁的空位小鸟依人地坐了下来,全然不见刚刚挥剑的气势,“鎏英不好得很,二殿下到魔界来也不叫小鬼们通报一下,与大殿下住在这简陋的客栈里,倒叫人以为我们父女招待不周全。”
“事出有因,此番至魔界并非为了游赏,乃是为了桩公案,故而不好到府上叨扰。”旭凤不着痕迹往一边避了避。
润玉搅了搅碗中的粥水,似笑非笑,“可不敢叨扰了卞城公主。公主不拿剑指着我便是大幸,哪里还敢叫公主招待。”
旭凤闻之,锐利的目光望住鎏英。鎏英面色一滞,忙道:“鎏英鲁莽,叫大殿见笑了。”遂把方才的经过讲了一遍,又红了红眼,几分泫然欲泣,“适才鎏英在院中见那魇兽吞吐梦境,二殿下竟与一男子举止亲昵,莫非二殿下实有断袖之癖?”
“魇兽?……”旭凤面色一沉,“你昨日……”
“火神岂会有断袖之癖?”润玉打断他的话,悠然笑道,“昨日魇兽在这客栈吃了不知多少梦,吃进去的虽是火神梦境,吐出来的却未必。许是火神的梦中混进去旁人的梦境也未可知。火神昨夜,当只是梦见自己在留梓池小憩吧?”
“果真?”鎏英惊喜地雀跃。
“……果真。”旭凤沉声道,“这些不是要紧事。我与夜神来此乃是微服,不便上卞城王府上,鎏英公主还是回吧。”
鎏英不死心,还要再请,却见旭凤已冷了脸,只得退了一步,满腔痴情地在客栈里觅了间隔壁屋子住了下来。她这一番动静下来,整个魔界都晓得天界双殿联手上魔界除害来了,而他们的六公主正在一个小客栈里小心翼翼地陪侍左右。是以,这小小的客栈日日门庭若市,痴女怨妖走马灯一般轮番登门。
这般的烂桃花让旭凤不胜其烦,索性也不管什么微服了,与润玉齐往百妖林中,将那妖兽穷奇与恶鬼诸犍收拾了个干净,分别装在两只葫芦罐里,加封了火印,只待过些时日处个灰飞烟灭的刑罚。
既要灰飞烟灭……倒不如物尽其用。润玉看着那葫芦盘算着,穷奇属水,若能吞噬,总好过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