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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有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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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栖梧宫回去,两日后便是朝会,太微见唯二的两个儿子看起来都面色不佳,气力虚弱,还大为关切了一番。文武百官体察上意,无不称颂夜神与火神勤于公务,如此尽心竭力乃天界之福,天帝之福。
朝罢,润玉邀了旭凤在璇玑宫小坐,实则是套问套问那日龙蜕骨时的系列。私自吞噬四大凶兽之一的混沌,这可不是小事,不说太微和天后,只魔族那里便要有一番计较,润玉需得确定旭凤是否察觉。
据旭凤回忆,当日是他涅槃方出,泡在留梓池中消散火气,半空中便掉下个带着冰渣子的“林妹妹”。当时他自己灵力也未恢复,想着润玉功体属水,便也将他扔在水里泡着了。
他涅槃后体弱,一觉醒来,润玉已慢慢恢复了人身。赤身裸体的终究不雅观,旭凤皱眉想了许久,才记起润玉曾有件衣服落在栖梧宫,便想取来给他盖着。后头的事,他也就都知晓了。
润玉听罢,先是庆幸了一下混沌之事并未暴露,其后又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以后要不要建议锦觅,捅完心口再照着脑子来一刀,放放那凤头里的水。
——他都冻成冰块了,还给他泡水?怎么旭凤自己烧成煤球了,就没往火堆里钻呢!果然,这货是来搞笑的吧?润玉深觉自己还活着是个奇迹,天不亡我。
旭凤显然没懂他这头的风云变幻,还趁机暗示润玉,说欠的人情就算还了。
润玉哪里肯呢,你就给老子盖了件衣服就叫报恩了?呵呵哒,想得美。
他正要说些什么,紫方云宫却遣了个侍女来,说天后召见夜神大殿。
原来润玉龙蜕骨的动静不小,终究还是惊动了天后的耳目。不过荼姚究竟不是龙族,与此事了解不多,只知道有天兵看见夜神大殿现了元身龙形,哀嚎不止。事发时在深夜,纵有人值守,也不能说详尽了,何况此后三日他都在栖梧宫中沉眠,无人得见。
天后召润玉去细细查问时,润玉也只是解释说:“当日火神涅槃,润玉不慎闯入栖梧宫中,为琉璃净火所伤,这才显露真身。”
天后听了将信将疑,私下又问旭凤——自然,得到的是相同的答案,只得罢了。
这一去,此后三千多年间,整个天界几乎都寻不到润玉的身影。璇玑宫的官方说法是夜神大殿闭关,至于闭的什么关,在哪里闭关,无人知晓。
时间一长,各种传言便甚嚣尘上,其以月下仙人丹朱府上几个写话本的小仙子最为活跃。
先是有人联想到璇玑宫新住了一位辅政女官,怀疑是夜神为了躲避婚约,早已与太巳仙人家的邝露仙子双宿双飞。过些日子看邝露仙子如常参加朝会,谣言也不攻自破。
后来有心人打听到夜神失踪前曾去过昆仑山玉虚宫,还与元始天尊相谈甚欢,便猜测是天尊老人家收了夜神为徒,私下传授高深功法去了。这个谣言传播甚广,连太微和天后都惊动了,尤其天后,生怕润玉因为这桩机缘而影响到旭凤继位,亲自问了天尊才肯放心。
最近的重磅消息是润玉与一俊秀小童生了断袖之癖,恐为天界不容,已双双归隐。
彼时,留梓池边,润玉摸了摸魇兽的鹿角,冲对面脸色铁青的旭凤眯眼笑道:“这一听就是月下仙人的想头,再没有旁人了。只是如此倒也不算错,火神容貌实是俊秀,说不得哪日为兄便为之倾倒了。”
旭凤嘴角一抽,转而满面讥讽:“若论容貌,夜神才是真绝色,不逊罗敷好女。听闻游奕灵官倾慕夜神多年,为了能在璇玑宫做事,特特求了父帝许久呢!”
“火神过誉了,为兄实不敢当。”润玉浑不在意,对于他的“赞许”照单全收。一晃几千年过去,每日不与旭凤打打嘴架,倒还似缺了些什么。
三千年一瞬,对神仙来说不算太久。外界传言不算全错,润玉的确一直在栖梧宫,与火神朝夕共处。
头一个目的,自然就是为了灵力。
想要蜕骨升阶,是要同时有强大充沛的灵力加持。润玉翻阅遍省经阁典籍,方知当年天帝太微龙蜕骨,反复九次,历时数千年方成,才算是九九归真。他转念一想,旭凤那里也要涅槃,索性去寻了对方,提议两人归在一处,各取所需。
润玉的意思,是二人的功体一水一火,同属五行,本就相生相克。他此刻也无人可以信任,若是旭凤相助,至少能瞒过天后。太微暂时算不得他的敌人,又日日寻欢作乐,该是无暇顾及他的。
对于他的提议,旭凤一向是反射性拒绝的。润玉便笑盈盈道:“说来,火神还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提了要求,也不是什么大事,火神却吝啬了,啧啧啧,真乃……”
嗯……结果就是他顺理成章留下来了。
一开始他是住在栖梧宫偏殿的。由于前世刀尖舔血的日子,润玉对于住处要求不多,有个铺盖就成——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经常性在璇玑宫的水池边便能入睡。可是后来,二人渐渐发觉,龙蜕骨不像凤凰涅槃那般有规律,往往突如其来。
在第三次修理偏殿墙壁及屋顶后,旭凤终于妥协了,在自己的寝殿里添了张雕花木床进去,黑着脸勒令润玉与自己同住,以便蜕骨来临时他能及时遏制,布下结界。
润玉是无可无不可的,只要能蜕骨成功,他才不管睡在哪里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水茫,一恍神间,三千年已过。自他搬去旭凤寝殿,倒是再没有发生过宫殿毁损这样的事了,可喜可贺。
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变来变去,倒也无甚新意。一干神仙日日上天庭应个卯,处理些日常琐务,闲暇之余斗诗品酒呼朋唤友,日子过得平铺直叙,不带曲折,好生没趣。
人人都盼着来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波澜,而润玉只盼着蜕骨成功,给天帝天后来一个大波澜。
天元二十一万两千六百一十二年,天帝之子旭凤浴火涅槃,梧桐枝火焚烧七七四十九日方偃,火光熄灭后,火神旭凤不知所踪,天帝震怒。
却无人知晓,那日原是润玉也面临最后一次龙蜕骨,龙身被三冬之雪包覆,几欲濒死。危急时刻,是涅槃终末的旭凤携了一身琉璃净火飞扑上来,水火交融,解了他危困之局。
润玉醒来时,正是深夜。
悬崖,歪脖树,山洞,基本符合武侠片悲情男主设定,如果再摆上只死了的白猿和两本武功秘籍就更完美了。奈何他身边只有一丛烧的不算太旺的篝火,用湿润枯枝败叶勉强堆起,弥散着徐徐浓烟。
原来他是被呛醒的。
火堆旁坐着只即便落魄也不忘衣着打扮的高傲的凤凰。
“醒了?”旭凤轩一轩长眉,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滋味,“饿了吧。悬崖底下,我只找到了几条小蛇,说起来也算你的本家,不愿意吃就算了。”说着便递过来一截树枝,上头穿着一条尺长的红鳞小蛇,白嫩的蛇腹已经烤得焦黑。
“啧啧,火神这手艺真是让人不敢恭维,难怪次次涅槃都把自己烤得像只乌鸦成了精。”润玉紧了紧衣服,往火堆边凑了凑,火红色的赤金袍子一看就是旭凤的。算起来龙蜕骨就这么一点不好——每次都突然化原形,把他衣服撑个粉碎。
“你不想吃就算了!”旭凤劈手夺回蛇肉,皱眉道:“眼下你我灵力尽失,最快也要两日才能恢复。想成为天界第一个饿死的神仙,便由得你去。”
润玉噗嗤一笑,道:“你这小凤凰脾气甚大,怎么说咱们也同起同卧几千年了,连个玩笑也开不起,难怪月下仙人次次见了你都叫凤娃,果真跟个小娃娃似的。”说着便凑过去,就着旭凤的手咬了一口——果然不出所料,外头焦黑,里头半生,不过聊胜于无了。
旭凤似乎微微一愣,冷不防手碰到一截儿雪藕般的颈子,触手生凉,遂不自觉地移了移。他忽然想起那年栖梧宫中,润玉自留梓池浴水而出,心想大概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论容貌,润玉与旭凤都是人中龙凤,只是旭凤俊美得凌厉且张扬,咄咄逼人,而润玉更加温和,如清风明月,阔朗舒怀。远远看着,便有亲近之感。
“想什么呢。”润玉戳了戳他胸口,一张脸突地在旭凤面前放大,眸子在微黄的火光里映出潋滟的波光。
“没……你靠这么近做什么!”旭凤咽了咽口水,低声斥道,转过头时,他的脸颊似乎蔓延上了火光。“不过是想……若是天兵天将寻来,该如何解释你我的状况。”
不对劲。
润玉挑眉,敏锐如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明白。他想起前世与搭档年少时的荒唐胡闹,心底里不由得升起一个模糊的答案,只是无从得证。
“不如随了他们的猜测啊。”润玉眸光流转,从从容容,“不是都说夜神与火神生了断袖分桃的情谊?你我不堪天界纷扰,双双归隐与这悬崖之下,倒也是一桩美谈。来日,叔父必回将他写成二十折子新戏,传遍天地六界。”
旭凤蓦然回首,润玉亦凝视着他,饶有兴致,他仿佛又看到幼时抱着他爬树,冲着他微笑的漂亮哥哥,眉目粲然胜过万千星辉。旧日的时光,早已在权势与阴谋的笼罩下支离破碎,不留一点尘埃。
他错开脸去,哑然失笑,不知在笑润玉还是自己。
“原来一朝龙游浅滩,夜神大殿竟这般自甘堕落,旭凤当真佩服。”
润玉松松地摊手,仿佛毫不介意。
“呐,说笑而已,火神未免太严肃了。”
原来如此。
润玉的眼底附上一层阴霾——若这么着那也有几分意思,他倒要瞧瞧那顶大绿帽子还能怎么放在自己面前。有些事,或许能更简单了也说不定。
不过这样还不够……他要做得更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