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同人]若非群玉山头见》末烬

1、琢玉郎

　　润玉是被水冷醒的。

　　一觉醒来，才发觉下半身已现了龙尾真身，梅花魇兽在湖水里撒欢，他垂头望了望衣襟上的淡淡水痕，便猜出了罪魁祸首。
　　“下不为例。快上来。”润玉故意皱眉，颇为严肃。“罚你三日里只能吃灵草鲜果，不许食梦。”

　　魇兽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委屈地跃上岸来，耷拉着头凑到他身边，吐出个所见梦来。

　　魇兽素来喜食人梦境，如今竟主动吐了出来，显然不是什么美梦。润玉仔细看过，方才后知后觉，这原是他方才的梦，梦里是万千年前的过往。

　　时至今日，其实许多事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只记得亘远前，他原是个□□里颇负盛名的杀手，从最底层摸爬滚打十余年，早学会了用无喜无厌的模样昭示于人前。若说真得还有什么爱好，大概也就是闲来无事刷剧了。

　　可他也就是在这上头栽了。

　　他的名字叫润玉，是小时候福利院里那个胖胖的阿姨取的。阿姨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在夸他的。他不懂这些，入了□□后也没改，左右他无父无母，存着当个念想。

　　很偶然的，他得知某部仙侠剧里的某男二号与他同名，便刷了一遍，也就是在刷剧时被人算计，多年的搭档用枪指着他的头，一脚将他从游艇上踹进海里。

　　润玉不会游泳，而游艇上的人探头探脑地看着他，自然也没有人会伸手拉他一把。他不觉得多么冤，做他们这行的早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好歹也叱咤风云了几年，到头来死的这么狗血又草率，传扬出去，怕是要被道上的人笑话死了。

　　苏醒时，是在太湖最幽深黑暗的湖底。

　　乍然发觉时，润玉几乎以为自己会窒息，半晌后方才意识到他好像并不是处于溺水状态，反而如履平地，可以顺常地呼吸。入目所及，是成百上千条红绸锦鲤，恍若赤云游曳。

　　似乎有什么不对。

　　须臾，有一尾格外妖冶的红鲤游来，在他面前停留，旋即化作个红衣似火妩媚动人的女子，看不大出年岁。他隐隐觉得熟悉，转眼便看见她握了把匕首，满面哀戚道：“润玉，是母亲对不起你。”

　　诚然，他是无父无母的，便是有母亲，大约也不会穿成这个样子。

　　“母……亲？”润玉检查了一下自己，果然像个少年一般，头生一对湛蓝色的龙角，下半身亦是龙尾而非鱼尾。他忽然想起先前刷的剧，纷杂的本不应属于他的记忆俱都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他恍然大悟，或许，此“润玉”非彼“润玉”。

　　原来他死的还不算狗血，死后穿越和转生才是真正的狗血。或许是他上辈子杀孽太多，投胎都投不到好的，遇见了三界第一花心大萝卜的父亲，情爱上头连累全族被诛的母亲，外加一身永世孤鸾太上忘情的命格，润玉感叹，这辈子真可谓杯具之王。

　　细算时间，这是那个“润玉”还在太湖的时候？面前这个拿着匕首意图不轨的女子——难不成便是他那便宜老娘、龙鱼族公主簌离？

　　当那刀锋舔上他的龙角，他忽然意识到这簌离公主要做什么，一丝冷冽而讥讽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漫上唇角，他听见陌生又熟悉的声线从喉间响起：“住手。”

　　许是从未见过一向乖巧的儿子这般模样，簌离微微一愣，泪珠儿不由得滚下来，“润玉，母亲……母亲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润玉好？他忍不住腹内冷笑，正主儿的这位“慈母”一辈子都在委曲求全，一辈子都说自己为了儿子为了族人，却也忘了自己其实是从没有过放纵肆意的资本，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守不住。

　　不过是个愚蠢的痴情女子罢了。

　　“母亲想要委曲求全，也要看自己有几两重。”润玉拂手打落她的匕首，银色的弧形光晕很快消匿于寂寂深渊，“既知道自己总是护不住什么，不过凭依着上头的一点施舍与怜悯才苟活至今，仿佛润玉……仿佛孩儿与龙鱼族能安享太平，全赖母亲‘忍辱负重’。母亲做出这种种情态来，无非是让自己心中好过些，毫无益处。”

　　“你……你……你不是我儿，你到底是谁？”簌离踉跄着后退两步，凤眸里满是惊恐，“你……”

　　“我诚然是润玉。”他并没有撒谎，“母亲想不想知道，你和龙鱼族的结局是何等模样？”

　　“万千红鲤浮尸于太湖，肉身与血水浑然一体，那盛景，怕是母亲毕生都难得一见。”

　　“母亲现在还觉得，剜去孩儿的龙角，剃去孩儿的龙鳞，便是为了孩儿好么？”

　　如是，在湖底那一千年，恍然如昨。可好在，他终是保住了自己。便是在那日的一场言语交锋后，簌离再也不曾伤他分毫。虽则她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润玉何故如此，但润玉只字不提，她便只当润玉是经了变故，性情大变，方才这般。

　　对润玉而言，继续做“润玉”不难，如何看重簌离这个“生身之母”却是不可能的。感情，那是强者才配拥有的东西，凭他如今的能耐，还不够格扮演什么母子情深。

　　所以，他镇日将自己关在水穴深处，与典籍为伴——龙鱼族终究也算一方水族之王，修行必须的术法经纶是不缺的。常言道，贵精不贵多。那一千年，除了必要的小法术，润玉也只学了那一样弑神之术，唤作灭日冰棱。

　　他一千岁的生辰时，已能随意掌握化形之术，可以轻而易举瞒过天后荼姚的耳目，不费吹灰之力地离开了幽暗的湖底。他去寻了水神洛霖，求他庇护太湖龙鱼族——也算是他替原来的“润玉”偿还生身之恩。

　　与洛霖回到太湖时，天后已发觉了他的存在，亲携了天兵天将下界屠杀。全盛时期的水神可克制琉璃净火，即便对手是天后也无需畏惧。到底，水神为他保住了一半族人和簌离，并将此事告上天庭。

　　此时花神尚在，又有水神盯着，天帝太微总算没办法太明目张胆地绝情，遂给了簌离一个侧妃的虚名，将她恩养在太湖，又对天后稍加管束——自然，也只是“稍加”罢了。

　　作为交换，润玉需要披挂上阵，为太微去平定魔族。

　　此刻，旭凤尚未出生，太微膝下只润玉这个长子。太微不愿去领兵，便舍得出这个年仅千岁的儿子，匆匆封了个夜神的名号，让他去征战杀伐。左右润玉是死是活，他都是不介意的。

　　当真可笑呀。可当你没有能力拒绝时，便要善于利用机会。

　　战场之上，润玉第一次现了九天应龙真身，仙泽无限暴涨，龙鱼族灵宝人鱼泪化作噙霜掣雪的玄冰长剑，一一舔过魔族要害却留不下一丝血痕。他凌风在万人之前，拈了个诀，万年冰锥铺天盖地般向魔族大军冲去。

　　灭日冰棱，当真有吞天灭日之能。

　　那一战，毫不意外地以天族的胜利而告终，而夜神之名也震彻了整个天界。迫不得已，在他五千岁生辰时，太微封了他统管东南、西北、西南、东北四方天兵天将，赐居在偏远清冷的璇玑宫。

　　太微之所以能下定决心贬谪了他，是因那一年，天后荼姚终于诞下了嫡子旭凤。而之所以没有将他一下子打入尘埃，则是因为旭凤亦非太微所爱之人亲生，真身又是凤凰，润玉再不合他心意，终究也是留着一身真龙血脉。

　　在众多老臣，如水神洛霖眼中，便是当时的润玉还不太懂得收敛。而对润玉而言，太微的忌惮与轻蔑都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太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论出身，他母亲不过是个侧妃，太湖龙鱼族也不算什么重族，不似旭凤一出生便是嫡子。论能为，他天赋不逊，却年纪太轻，不足以与铁血上位的太微相较。

　　润玉知道，自己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筹谋。

　　所以，他一改原来润玉的“低调”，广结善缘，八面玲珑。一个张扬出众但只能为自己摆布的人，显然比一个韬光养晦不知根底的人更能让太微放心。而过早暴露于天界朝堂之中的润玉，周边永远有许多仙家盯着，反而让荼姚不能明目张胆地下手。

　　天后动了他，便是后宫摄政。天帝动了他，便是打压功臣。这笔账润玉算得很清楚。是故，在太微分封之时，也不得不多封了一块东北兵将，以示自己并无私心。但这四方天兵天将并不相连，又非正方，来日旭凤领兵，便可与他相互制约。

　　太微不会完全信任他，自然也不会完全信任旭凤。天界历朝历代，帝位更始都是何等惨烈，太微这个亲身经历过的人比谁都清楚。

　　从明处转为暗处，也没有什么不好。

　　一转眼，璇玑宫头顶的这方暗夜，他也看了七千年。凡界楚南有龟名“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算一算不过是这龟过了七载寿数。而对太上老君兜率宫里的那株大椿树而言，尚不足一度春秋，便到头了。

　　都说人活得久了，便忍不住去想往事。而润玉诚然还不算老，却也难免梦中多思。他揉一揉魇兽头顶的鹿角，轻轻笑道：“你这般贪吃，也不知何时才能长成，做我的坐骑。”

　　魇兽也不知听没听懂，卧在他膝上深眠。

　　润玉一手抚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仰头望着寂寂的夜空。今夜布的是女土蝠，状如箕，似“女”字，值霜降，颇有些森寒之气。妇女常用簸箕颠簸五谷，去弃糟粕留取精华，故女宿多吉，偏今日尾处小星隐隐暗淡，不多时，竟划过夜空，陨落无间。

　　润玉忽然想起一件事。

　　目今，是天元二十万八千六百一十二年霜降。日前，太微赐了水神洛霖与风神临秀婚事，吉日便是当下。花神梓芬为斗姆元君所救，却被天后毒火焚灵元五内。现该是花神拼死诞下锦觅，又喂她陨丹，封她灵窍之时。

　　花神陨落，而水神小登科，他那自认为情深不悔的父帝不知宿在哪位小侧妃宫中，委实讽刺。不过这都与他无甚关联，他该介意的，是锦觅。

　　拢了一遍正主儿堪比茶几的一生，润玉坚定了信念：不当舔狗，就算当了，也不舔个空有美貌余者为负的，眼看要大婚了还给自己戴绿帽。

　　“夜神殿下，更深露重，请您回宫中休息。”

　　正思索间，一把清澈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润玉微微一愣，回首见是个身形略瘦小的小天兵拱手而立。待看清了那面容，他忽然想起幼时学过的一句诗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