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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陈情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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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寒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傅云阶坐在手术室门口几乎没动,一只手搭在眉眼之间,看不清表情。
李副官在手术快结束的时候回来了,带来了些吃食和换洗衣服。
李副官把傅云阶扶起来的时候,傅云阶几乎站立不稳。
“长官?”李副官满脸的担忧。
傅云阶闭了闭眼,缓过久坐后的眩晕,才声音嘶哑的开口:“抓到了吗?”
“是小刘,已被当场击毙。”李副官紧紧的扶着他的胳膊,偏头示意医生过来。
傅云阶的脸色并不比陈寒好多少,连日的殚精竭虑,情绪本就波动极大,今日惊惧交加,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我没事...”傅云阶缓缓推开医生的手,声线勉强维持平静,“该谁的安保谁没有做好,就送他们去死吧。”
陈寒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深夜。
外面好像刚下过雪,月光被雪色反射,照的屋子里亮堂堂的。
麻药劲过去了,伤口处传来细密的疼痛。
陈寒微微皱了皱眉,一偏头正看见趴在床边的傅云阶。
他半张脸埋在左臂里,露出一只微阖的右眼,睫毛微微颤动着,投下翅膀似的阴影在眼睑处一扇一扇。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凛冬已过,眼前的人浮在安静的月色里,渺远而让人留恋。
有一只微凉的手握着陈寒的手指,半晌,陈寒终于动了动。
阴影几乎被立刻掀开,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瞳孔。傅云阶周身的戾气不减,他撑着起身,抬头正撞上陈寒清澈的目光。
许久之后,傅云阶再回想起难忘的那一夜。
月色如水,而那人的眼睛,是那么明亮。
傅云阶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眼神了。
一直以来,他们都互相戒备,所以陈寒望向他时目光总是淡淡的,又或者极幽深,叫他难以捉摸。
而此时是如此的清洌,像一潭融化的雪水。
“...还...疼吗?”傅云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抖。
陈寒轻轻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干的厉害,偏头咳了两声。
傅云阶立刻拿起旁边托盘上的棉签,蘸了点水,润了润陈寒的嘴唇。
“你现在还不能喝水。”傅云阶边说边俯下身子,耳朵靠近陈寒的嘴唇,“就我们两个人,你慢慢说。”
凑的近了,陈寒忽然发现傅云阶的鬓边已生了几根白发。不知怎的,他心中汩汩的酸涩决堤,不可收拾的涌进了空气里。
第一个字没有发出声来,陈寒等到第二个字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要你没事...就好。”
他看到撑在身侧的人脊背一僵,然后缓缓塌下来,那人将额头轻轻抵在了自己的肩窝里。
“幸好你没事。”傅云阶的声音闷闷的在耳边响起来,“我很怕......”
“怕什么?”陈寒双眼望着天花板,他几乎要忘记伤口的疼痛了。
“我怕你离开我。”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原来一直以来,我都很怕你离开我。”
“我以为我一生所求是平安。其实不是,我所求的是活着看着你,所求的是你平安......”
“我第一次这么希望...中枪的是我。”
从傅云阶说第一句话开始,陈寒的视线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眼中的水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却迟迟不敢落下,就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的他们俩。
“先生...”陈寒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余光撇向窗外,他忽然发现并没有什么雪色,而是十几辆绿色军车明晃晃的大灯。
那句话在舌尖卷了又卷,终于在说出口时变得平静:“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
陈寒想说的好像又不是这句。
夜凉如水,终于又响起极轻的一句:“别怕。”
然后就没有人再说话了。
白森森的灯光照着苍白的面颊,晕不开寒冷和绝望。其实没有什么雪色,就像没有说出那句话。
陈寒感觉肩窝处也传来了一片湿意。
“你到底...”低低的声音胆怯的响起来,然后又融化在漆黑的夜里,没了下文。
伤口真疼啊。
在陈寒住院的几天里,傅云阶彻查了司哥特路刺杀一案,并将与小刘有过接触并且有嫌疑的人一网打尽。南京政府在上海设立的秘密联络站遭受重创,余兆年的儿子余霁也被傅云阶抓走,在严刑逼供时被活活打死了。
他终究没有等到雪过天晴的那天,就像没有等到父亲,没有等到那个姐姐一样。
一时间76号内部人人自危,惶恐不安。傅云阶却好像已经满意了现状似的,待在76号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