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草衔环》九乙子

6、第 6 章

　　八年前，早上七点半，安知县高中校门口。
　　“书包里装的什么？”
　　“就...就是课本。”
　　“打开。”
　　一个穿蓝白相间校服的男生哆哆嗦嗦的打开书包，由于太过紧张，拉链拉了半天都没拉开。一个右臂上戴着红袖章的人不耐烦的一把抢了过来，拎着书包底部就把书包抖落了个底朝天。
　　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落一地。
　　书本，作业，文具盒......
　　红袖章用脚尖翻了翻，把书包扔回男生怀里，趾高气昂道：“进去吧，下一个...”
　　男生忙不迭的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东西，逃过一劫似的进了校园。
　　排在后面的乔明煦冷眼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头。
　　轮到他了。
　　红袖章一打眼看到是他，犹豫着扫了一眼保安室的方向，轻咳一声道：“包里装的什么？”语气中少了些许蛮横，多了一丝敬畏。
　　“书。”乔明煦语气冷淡，但足够红袖章听见。
　　“打开...我检查检查。”
　　乔明煦右手握着书包带子没动，只冷冷的看着他。
　　红袖章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书包打开，我检查。”
　　“你是新来的吧。”
　　轻佻的语气让红袖章的脸霎时红了。他确实是刚进学生会的新人，但谁被骂菜鸟心里都不舒服。
　　红袖章音调陡然拔高：“新来的怎么了，学校规定不允许私自带零食、手机等物品进学校，我在执行学校的规章制度，就算你学习好，也得配合我们工作。”这红袖章也是个暴脾气。
　　“我包里没有那些东西。”语气依然冷淡。
　　“有没有得检查了才知道。”红袖章跋扈了一早上，猛然被撅，有些上火。
　　“那我要不呢？”
　　“那你...那你就得停课叫家长。”红袖章的威胁有些底气不足。
　　乔明煦他是知道的，或者说全校没人不知道他。
　　学神般的存在，次次考试都稳坐第一名，能落第二名100多分。
　　不仅是全校第一，更是全县第一，全市第一。
　　给他们这个穷县城高中挣足了面子。
　　简直就是学校的金字招牌，老师眼中的国之栋梁，同学眼中的不灭神话。
　　凡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无不在进校门的第一课就聆听过他的大名。
　　聪明，优秀，勤奋，踏实，好学......
　　这些美好的词汇被老师们翻来覆去的套在他身上，依然只恨词汇量太少不足以描绘他的完美。
　　最后往往都会总结一句，全县几十年才能出一个的天才。
　　红袖章自然也被老师谆谆教导过的，不过他对于乔明煦的认识要更深刻一些，因为学生会新人守则里，不能惹的名单里第一个就是他。
　　出于对他的敬仰，红袖章原本只是打算走个过场。
　　毕竟后面那么多同学看着呢，他也不好失了威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威严这个词之于他毫无关系，相反的流氓，混蛋却是整个学生会的代名词。
　　每每被同学们提及，都要先附上一顿臭骂。
　　当然都是私底下才敢的。
　　本以为像乔明煦这样优秀的学生会是学校校风校纪的忠实拥护者，却没想到居然是个刺头。
　　直接栽了他一个大跟头。
　　红袖章一时尴尬的下不来台。
　　乔明煦不打算在这浪费时间，抬腿径直往校园里走去。
　　红袖章眼睁睁看着他一双长腿越过自己。
　　此时正值早上入校高峰，校门口外面聚集了不少等待检查的学生。
　　看着乔明煦从容的背影，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身后的讥笑声。
　　能进学生会的人，要么有钱，要么跋扈，有钱的可以上供，跋扈的可以当打手。
　　这位就属于跋扈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
　　杏仁大小的脑子只装得下找回面子这一条意识，于是一个箭步倾身挡在了乔明煦身前。
　　乔明煦被逼着停下了脚步，挑着下巴看他，眼睛里写满了无畏。
　　红袖章被乔明煦凌人的气势吓的一缩，脑子清醒了一些。
　　他刚加入学生会，今天是他来校门口检查风纪的第一天，如果真跟人打起来，他也不好跟会长交差，尤其对方还是不能惹名单里的人。
　　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如果在这短了面子，以后岂不成了全校笑柄。
　　骑虎难下的当口，他斟酌着该说点什么好找补点面子回来，可惜脑子里词汇量太少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乔明煦看他不说话，不耐烦的再次抬脚越过他往里走。
　　红袖章面子没找回来，又挨了一“巴掌”。
　　这次，他是面向校门口的，几张笑脸霎时闯入眼眶。
　　羞恼于对方一个眼神就把自己吓的词穷，以及同学们的嘲笑，红袖章顿时火冒三丈。
　　他眼神一暗，转过身去，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乔明煦松松垮垮挂在右肩上的双肩包，一个大力扯了下来。
　　紧接着如法炮制的把书包反过来一倒而空。
　　一本厚厚的蓝色书本从里面掉落出来。
　　封皮上奥数试题精选集几个烫金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闹哄哄的校门口顿时安静了。
　　红袖章又抖了抖轻飘飘的书包，什么都没有了。
　　“捡起来。”乔明煦的声音在一旁低低的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红袖章梗着脖子拉不下脸。
　　乔明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拉至身前，“我让你捡-起-来。”语调依然平平，眼中却是阴云密布。
　　红袖章再次被那个眼神震的说不出话来。
　　犹记得进校第一节课老师提起他时说他谦逊，温和。可这么阴森的眼神哪里有一点温和谦逊的样子。
　　门口的异动引起了保安室里的人的注意，一个女孩飞奔了出来，捡起地上的书本拍了拍上面的灰，挤在乔明煦面前，“明煦，给你的书。”
　　女孩的名字叫刘琳，是学生会的秘书长，小学的时候还跟乔明煦同学过两年。
　　乔明煦目光转向书本，松开红袖章的同时恼怒的推了他一把，红袖章没站稳，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狼狈不堪。
　　乔明煦从刘琳手中拿过书翻了翻，检查了一下，好在没有破损，他一手托着书本，一手小心的用袖子擦拭书皮上的灰尘。
　　刘琳观察着他渐渐缓和的表情，才放下心来。扭头从红袖章手中拿过书包递给乔明煦，“好了，快进去吧，别让人看笑话。”
　　乔明煦接过书包，扫了红袖章一眼，转身离去。
　　红袖章没来由的一哆嗦，愣在了原地，这就是传说中的学神？那股狠劲怎么看上去比他们还像混混。
　　刘琳则是松了一口大气，转头剜了红袖章一眼，“赵猛，你可是真猛，什么人你都敢得罪。”
　　赵猛回过神来，不忿道：“得罪他怎么了，不就是学习好点吗？”
　　女孩怒其不争的瞪着他，“这种话你可少说。学习好怎么了？你知道外面多少好学校都等着挖他呢吗？就那市一中，可是省重点，人家说只要他肯过去，一次性给20万奖金。如果因为你，害的人家真让别的学校挖走了，我看校长不扒了你一层皮。”
　　20万对于这个穷县城的穷学生来说已然是天文数字了。赵猛瞪大了眼睛，“琳姐，真的假的？20万！那他怎么不去呢？”
　　刘琳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反正你以后长点眼，下次再见到他，不要废话直接过。”
　　赵猛终于知道乔明煦为什么是不能惹名单的头一名了，赶忙连连点头。
　　刘琳这才转身去往了保安室，中途转回头来，又隔空恨铁不成钢的点了他几下。
　　赵猛偷鸡不成，反倒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的，郁闷的不行。

　　这天是高三开学的第二个星期一，风和日丽，旭日东升。
　　对于常年笼罩在雾霾中的安知县来说是个一年中都难得的好天气。
　　学校的教学楼是一栋三层小楼，距离校门口距离不过百米。
　　高一年级在一楼，高三年级在二楼，高二年级在三楼。
　　乔明煦所在的班级是高三一班，位于教学楼的二楼，而他的座位就在二楼南向的窗户旁边，正对着校门口。
　　他在自己座位坐下，偏头扫了一眼校门口的方向，检查还在继续，赵猛又恢复了趾高气昂的姿态，甚至又增加了好几个帮手。
　　他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样的人和事还不值得他浪费精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从书包里拿出奥数试题精选集，翻到中间部分，又从书包外袋里拿出一支笔，开始低头做题。
　　早晨的阳光温暖柔软，透过窗户洒进来，包裹住他半边身子，柔和的光线给他全身镶上了一道金边。
　　他后背挺的笔直，头微微低着，一缕额发掉下来挡住了半边额头。光洁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类似丝绒般的柔软质感。
　　只一会儿功夫，他的意识就沉浸在了奥数的海洋里。
　　题目似乎有些难度，他眼睫低垂着，两条好看的眉毛深深拧起，挺直的鼻梁下，牙齿轻咬着半边嘴唇，这是他凝神思考时惯有的动作。下巴紧紧绷起，勾勒出一条流畅的曲线。
　　干净清秀，白皙明亮，即便用眉目如画来形容他的长相也一点不过分。
　　如果不是眉宇之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气质，他还真符合大众对好学生惯有的乖宝宝形象。
　　左手固定书本，右手在草纸上快速的演算着。他手指修长，指节也不明显，修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透着健康的粉红色，闪着珍珠的光泽。
　　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洗的干干净净；白色球鞋，纤尘不染。
　　距离上课时间还早，教室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不远处的几个女生时不时的就会把目光投向他，但都被他周围的那层类似生人勿进的气场反射回去。然而这样的后果就是让更多的目光再次不怕死的飞过来。
　　忽然教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一声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气呼呼的走了进来。
　　“呦，吴勇，又被学生会欺负了？”
　　“瞧你五大三粗的，也太没用了。”
　　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几个女同学纷纷打趣他。
　　身高马大的吴勇瞪了那些起哄的人一眼，径直走到了乔明煦身前一桌。
　　乔明煦辛苦搭建起来的解题思路被吵闹声打乱，拧了拧眉，默念了一句笨蛋，继续解题。
　　砰的一声书包砸在了实木桌面上，又砰的一声椅背撞在了他的课桌上，就在一个沙包大的拳头要跟他的书本亲密接触的时候，被乔明煦一把攥住，“你干什么？”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怒火。
　　吴勇一眼扫到乔明煦手下的书本，嚣张气焰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嘿嘿的陪着笑脸道：“嘿嘿，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乔明煦瞪了他一眼，把他的狗爪子甩开。
　　吴勇看着那本写满了各种复杂符号公式的书页，暗自吸了口气，差点闯祸了。
　　这本书可是乔明煦的宝贝。
　　上次有个同学过来找乔明煦求教一道数学题的时候，不小心把书弄折了一页，从此被乔明煦拉入了黑名单，再没从他这讨到一点好处。
　　什么抄个作业，解个题目啊，统统没戏。
　　作为乔明煦的前桌加饭友，他自然是明白乔明煦为什么如此珍视这本书。
　　下个月省科大要在省内举办奥数比赛。比赛得了第一名就可以获得保送省科大的资格。
　　省科大虽然比不上清华北大，也是国内一流大学。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个一年考不上几个本科的高中来说，能上省科大，那都得敲锣打鼓，贴大红喜报庆贺。
　　然而省科大只给了他们学校一个参赛名额。虽然还没定，但不出意外铁定是乔明煦的。
　　乔明煦当然也十分重视。托人从省城买了这本奥数试题精选集，见天的抱着。课间，午休，上学路上，一闲下来就得翻开做两道。半本书都做完了，书本依然崭新如故。
　　如果说拿到省科大的保送名额就是人生巅峰，那么这本书就是通往人生巅峰的阶梯。
　　他怎能不珍惜。
　　吴勇来得晚，不知道刚才校门口发生的事情，否则他非得赞赵猛一句狗胆包天不可。
　　吴勇反身坐在椅子里，觑了一眼乔明煦的脸色，小心避开乔明煦的书本把胳膊架在他的桌子上，借着他的位置探查着校门口的动静。
　　乔明煦的大半个桌面立刻沦陷，嫌弃的推了他一把，吴勇往后缩了缩，没过一会儿无赖的又蹭回来，嘿嘿笑道：“我就看一会儿。”
　　乔明煦解题的心思彻底被打乱了，扔下笔没好气的说：“光看有什么用？长个五大三粗的跟定海神针似的，连根棍子都不如。”
　　吴勇一缩脖子，嘿嘿笑道：“大乔，你这可是夸我。”
　　乔明煦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是个怂货。
　　有吴勇这个大号干扰物在眼前晃悠，题是做不下去了，临近上课，他干脆收了书放在桌角等着上课。
　　“卧槽，又一个倒霉蛋，学生会这帮禽兽，畜生。”吴勇愤愤的吐出一口国骂。
　　乔明煦跟着偏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一个同学正被红袖章们推推搡搡的带进保安室。
　　也不知道这倒霉蛋触犯了哪条校规，进了“小黑屋”恐怕免不了要叫家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