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明夺走的记忆》菜馍馍

2、第 2 章

　　在意识恢复清明前，会做一个短暂的梦。梦和梦重叠在一起，短暂，毫无次序。

　　但季宁音的梦像小说连续剧，因为所有的布景里，都会出现同一个人。一开始她很清晰地看见了这个人的脸，但是随着梦境变化，面孔就逐渐模糊，最后，她只看到一个端坐的背影。

　　背影坐在她斜后方三米远的位置，正能看到一个侧脸。

　　季宁音想走过去，但是她前进一步，那人就后退一点，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法靠近。在季宁音尝试到第十四次的时候，那人的背影消失了。她控不住往前跑了几步，大喊：“等一等！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的声音在一个空白空间久久回荡，季宁音望着自己朝那里伸出的手，心很快地跳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感觉很痛苦。”

　　“但是追不回来。”

　　“所以算了。”

　　意识就这样纷杂地涌出又消失，海平面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地破裂。

　　鼻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她的一只手被握住，耳边有人问她：“醒了吗？”

　　醒了吗，醒了吗？同一个问题，两种声音，后一种声音逐渐被放大，前一种声音逐渐消失。在意识的河流拼命挣扎片刻，季宁音猛地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瞬间，季宁音意识到自己在剧烈的喘息，眼前是一片放大的白。

　　医院到处都是一片白，从天花板到墙壁。从床单到帘布。

　　再然后，她看见的是沈嘉莹焦急的脸，一看到她睁眼，沈嘉莹就猛地扑到近前，语气激动：“宁音，你醒啦！”

　　说完，匆匆忙忙往外跑：“阿姨，人醒了，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外面就响起一片慌乱的脚步声，沈嘉莹重又坐到她床边，问：“宁音啊，感觉怎么样？”

　　季宁音手被她紧紧握着，沈小姐一贯的宠辱不惊，此时却一反常态，看着她的时候，眼眶红红的，嗓子也一劈两半，带着一丝沙哑。

　　季宁音摁着太阳穴的位置，在一阵强烈的耳鸣过后，世界开始恢复应有的寂静。她适应良好地甩了两下脑袋，冲沈嘉莹点点头：“感觉还行。嘉莹，我怎么了？”

　　听到她这么说，眼前沈女王长长吁了一口气，接着一巴掌拍在她的手背上：“死孩子！吓死我了，跑去烧个香竟然也能从山上摔下来，以后你干脆别出门得了！”

　　沈嘉莹两只眼睛熬得通红，眼下一激动，话才说到一半，眼泪就被激得流了出来。能让沈女王流泪的情况，除非是天崩地裂，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季宁音一时语塞，不敢开玩笑了：“有这么严重吗，我。”

　　“哎呦，什么倒霉孩子，还敢说不严重！”季宁音又挨了两下打，但是顾忌病人，打得不敢太重，对季宁音来说，就是羽毛从手上拂了一下。沈女王咬牙切齿：“你这次后脑勺着地，拍片子里面有血块，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你再跌严重一点，睁眼连我都不认得了。”

　　季宁音伸手摸了一下头，这次摸到了后脑勺的纱布，大概是打了麻醉，暂时没有痛感。

　　门口大部队涌了进来，打头的是季宁音她妈苏青青，接着是她弟季泽宇，后面跟着两个很亲近的阿姨，医生走在最后面，门口还有两个护士推着护理车跟了过来。

　　六七个人齐刷刷进来，把季宁音围在正中间。这么大阵势，把同病房的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要紧急抢救。

　　“医生，刚刚才醒，你看看现在怎么样？”

　　“醒了就不碍事了吧吧？是不是还要做个全身检查？”

　　“之前不是说，大脑……”

　　最后一句话是季泽宇说的，说到一半就被苏青青一眼瞪了回去：“还没影的事儿呢，乱说什么，你姐不好端端坐这儿呢吗，快说呸！”

　　季泽宇今年十七岁，高二，身上还穿着校服，头发乱得和鸡窝一样，和沈嘉莹一样，一脸暗沉加黑眼圈，两只眼睛熬得跟兔子没两样。

　　十七岁的少年出落得高高瘦瘦，因为酷爱打篮球，一个夏天晒得皮肤黝黑，季宁音一眼就从人群中把他揪了出来，埋怨道：“妈！你把泽宇也拖过来干嘛？他现在是关键时刻，不去学校能行吗？”

　　“谁叫你从山上跌下来，妈和嘉莹姐都守你一整夜了。” 苏青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儿子接过了话茬：“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就会说别人，结果自己还不是躺在这儿？”

　　季宁音：“我关心你学习我还关心错了？你知道高二……”

　　“行了！季宁音！季泽宇！”苏青青被夹在中间，嗓门一高，两边一儿一女瞬间哑火。

　　“季泽宇，怎么和姐姐说话呢？长能耐了是不是！你没看你姐都这样了吗，你还在这跟她搅什么！”骂完一个，苏青青眼神转到另一个身上。

　　另一个躺在病床上，头上还包着纱布，虽然可恶得很，但还是不由自主放轻了语气：“还有你！做姐姐的没个做姐姐的样子，头不疼了是不是？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苏女士骂完收工，世界一片清净。

　　“医生，您帮她看看，不是说醒了就算是好了大半了吗？”沈嘉莹站得最近，这两姐弟拌嘴是家常便饭，眼下她最关心的还是病人本身状况。

　　“对，按理说，只要能醒过来就很不错了。”这一句话一出，现场所有人的心都是咯噔一下。

　　主治医生姓张，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双鬓斑白，长着一张很容易就让人信任的，慈眉善目的脸。

　　“但是看到季小姐还这么有活力，我觉得情况比我预料的要好。”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心又松了一点。

　　“张主任，她到底是什问题，您之前还要再观察？”苏青青问。

　　“这个，其实季小姐的情况很特殊。送医的时候，我们对她做了全面检查，除了皮外伤之外，脑中还有脱落的血块。”

　　苏青青急吼吼打断：“需要动手术拿掉吗？”

　　“目前就我接诊的患者里，有的人醒过来之后，身体各项机能都正常，也没有出现压迫状况，这时候是不需要手术的，等到后期，血块会被自行吸收。”

　　“那如果不能吸收呢？”这次问话的是沈嘉莹。

　　“这就是第二种状况了，有的患者血块比较大，症状也相对严重。”

　　“什么样的症状？”

　　“最常见的，就是头疼，恶心，有时候也会有失忆的案例。”

　　“失忆？不认得身边人？”苏青青问。

　　“那不就是老年痴呆了吗？”旁边季泽宇插嘴，被苏青青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这个也说不好，可能是失去全部记忆，也可能是失去一部分，脑损伤的话，很难下定论，季小姐，你现在还能记得多少？”

　　季宁音扭头望了一圈周围。

　　她妈苏青青站在最右边，穿着平时穿去菜市场的睡裙，估计是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守夜守到现在。

　　坐在苏青青旁边的是她弟弟季泽宇，17岁，高二，正处于叛逆的青春期，已经从跟屁虫弟弟，长成了说不到两句就要拌嘴的毛头小子。

　　季泽宇旁边是沈嘉莹，沈小姐正皱着眉头看她的病历，看样子还是不惹为妙。

　　季宁音按顺序把人指认了一圈，医生点头：“总之，目前情况很乐观，先观察一周，在这一周里，我们会对她进行保守治疗。”

　　这次没等别人开口，季宁音第一个下意识接话：“哇，要住院吗？”

　　季宁音从小身体就健康得惊人，唯独住院的时候会受到全家人的特别爱护，一提到住院，反而是现场最兴奋的一个。

　　苏青青被自家熊孩子气得不轻：“住院你就开心了？知不知道住一个晚上要多少钱？这么大了还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季泽宇立马附议：“就是。”

　　苏青青气得头疼：“你也好不到哪去，现在你姐醒了，下午就给我回学校！听见没？”

　　一刻钟之后，吵闹的母子二人组被请出病房，一个跟着去了医生办公室，一个则被勒令回家收拾东西，下午去学校上课。

　　人一走，病房瞬间清净了很多，住在季宁音隔壁床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扎着羊角小辫，全程一直睁着大眼睛，专注地朝这里望。

　　季宁音床头一堆的果篮和礼盒，因为数量过多，一部分直接码在地上。当然，还有送花的，仙水百合味道浓烈，挤挤挨挨放在床头柜上，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这里住的是哪位领导干部。

　　对面的小姑娘不吵不闹，房间里的大人走了，也没有更多的举动。她一开始关注的是季宁音，后来又变成了这堆东西。

　　沈嘉莹本来埋头发微信，突然刷地起身，走到一个果篮面前，徒手撕开，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问对面：“想吃吗？”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还没回答，这边就多了一个搅局的。

　　季宁音：“什么？”

　　沈嘉莹：“……没跟你说话。”

　　除了头部外伤，内伤，脑中血块之外，季宁音摔下来的时候，还碰到了脊椎，于是此时就跟太阳花开屏一样，头上裹着纱布，脖子套着个颈托，稍微扭头，都疼得龇牙扭嘴。刚刚一群人围在她身边，旁边的小姑娘她自然是没看到。

　　为了避免误会，这次沈嘉莹拎着果篮，直接走到对床，手臂伸直，问：“想吃哪一种？”

　　沈女王一身黑，黑夹克，黑皮靴，黑色高腰紧身裤。除了一对凛冽的大红耳环外，活像从美国动作电影里走出来的女特工。小姑娘双手趴在病床栏杆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炫酷拽”大姐姐，眼睛瞪得像小灯泡。

　　沈女王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一脸困惑地摇了摇篮子：“都不想吃？”

　　“她人很好的。”旁边，某位季姓病人托着颈托，终于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她挤眉弄眼地冲小姑娘笑了一下，然后悄声说：“别怕哦，其实这个姐姐是卧底，专门抓坏蛋的。”

　　卧底两个字小姑娘听懂了，扭头问她：“真的吗？”

　　季宁音戴着颈托没法点头，就用夸张的语气加重了肯定：“真的！她可厉害了！有一次她一个人揍了三个坏蛋，救了一个小哥哥。”

　　小姑娘听得眼睛发光，又扭头望着沈女王：“真的吗？”

　　沈嘉莹：……
　　这事也不能说是季宁音编的，上高中那会儿，他们学校旁边施工改建，治安极差。到了晚上，什么牛鬼蛇神都在路上走。学生中放学迟了的，落单的，没有家长接的，很容易就会成为小混混的目标。沈嘉莹作为跆拳道黑带和武侠迷，一把短刀常年插在书包侧兜。某天和季宁音一起回去的晚上，沈小姐路见不平，“英雄救美”，成功从混混手中抢出了一位学长。

　　至于这位学长何许人也，后来又怎样缠着沈女王请吃饭，就都是后话了。

　　误会解除，小姑娘终于收回了惊恐的目光，冰释前嫌地从果篮了挑了个橘子。

　　季宁音：“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正在剥橘子，头也不抬道：“茉莉。”

　　季宁音趁机往床头卡上瞟了一眼。

　　姓名：叶茉莉；年龄：7；诊断：……诊断后面的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季宁音努力看了好几眼，还是没辨认出内容。

　　“吃吗？”眨眼的功夫，茉莉小朋友已经剥出了一个完整的果肉，一撕两半，托在手上，要递给季宁音。

　　季病友受宠若惊，连忙收回窥探的视线，结果还没伸手，就被动作更快的某位拦住了。

　　“她不能吃。” 大概为了挽救一下糟糕的出场形象，沈女王指了指季宁音手上的针头，破例柔声解释：“这个姐姐还在挂水。”
　　又补充：“只能喝稀粥。”

　　这次话音未落，面前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茉莉：“好可怜。”
　　吃货季宁音：“什么？！”

　　要和小孩子交朋友，其实很容易。在吃了一个橘子，两个香蕉，聊了十分钟熊出没后，季宁音终于得到茉莉小姐的慷慨应允，成功加入“茉莉军团”。

　　同时，看在她和茉莉女王关系亲密的份儿上，季宁音又十分荣幸地得了个骑士封号。

　　搞好了关系，两位病友很快上了同一张病床，开始看电视。晚上六点，少儿台放的是巴啦啦小魔仙。季宁音回忆童年，一脸认真，叶女王靠在她身边，倒也不嫌弃这粗糙的国产真人动画，两腿一盘，看得津津有味。

　　高潮部分，神秘男子出现，茉莉突然回头严肃地看了季宁音一眼，看得骑士季小姐心中一惊。

　　“问你一个问题。”茉莉小姐严肃地说。
　　“嗯。”女王发问，骑士回答义不容辞。

　　茉莉：“你有男朋友了吗？”
　　季宁音：“哈？”

　　季宁音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位高中语文老师曾经表示，人类进步的动力是八卦，季宁音只当他扯犊子，没想到上到四十岁阿姨，下到五六岁小朋友，对这个问题都如此关注。真是啪啪打脸。

　　旁边小朋友眼巴巴望着，不能不回答，单身狗季宁音心酸地摇摇头：“没有。”

　　“哦。”茉莉竟然舒了一口气。接着又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问完，更紧张地盯着叶轻灵。

　　作为母胎单身狗，这次叶同学更加羞涩地摇了摇头：“没有。”

　　话音未落，房间的两个人同时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茉莉小朋友眉头舒展，瞬间喜笑颜开。

　　沈嘉莹手上半个苹果削到一半，啪嗒一声掉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