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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承——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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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还是不明白。”谬轻轻摇了摇头,“神灵也会违抗命运吗?”
湍津姬盘腿坐下,谬看见她身后若隐若现的尾巴。“你知道,为什么这片土地被称为八百万神明之国吗?”
谬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你觉得神明是无所不能的吗?”
“不是。”谬极快地答道,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如果说我是神明的反抗的话,那不正是说明世上有神明做不到而必须借助我才能完成的事情吗?”
“真是太好了,我最喜欢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了。”市杵岛姬拍了拍手,头顶的丸子头一跳一跳。“那么这样说,你就可以明白了吧——弱者服从规则,强者反抗规则,智者制定规则。”
“将每一样放到适合的属性上,一切就能说得通了呢。”
谬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晃动的脚尖。“人类是弱者,服从神明制定的规则。神明又是弱者,服从命运制定的规则。人类中的强者反抗神明,自己制定规则。神明中的强者反抗命运,同样地制定规则。”她抬起头,“如果是这样,那么照你们的说法,我就是神明用来反抗命运的工具。”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谬听见身旁的风发出低泣。
“非要这么说的话,并不是不可以。”田心神姬的笑容里满是薄凉的意味,“人与人也好,人与神也好,都存在着相互利用的关系,这并不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东西。但是,但是——”
“你从一开始,确实是带着人类的希望诞生的。你是因神明的坚强意志而诞生,亦是由满怀爱意的亲人赋予血肉,说自己是工具也不是不可,若是自信地称自己为神明之女,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
“满怀爱意的···亲人?”谬朝田心神姬看去,“我并不是被抛弃的孩子吗?”
“我们并不熟悉你的父母,只是从白蛇仙人大人口中听过。”湍津姬再一次将手抚上女孩的发顶,“白蛇仙人大人说,他们是伟大到足以比肩神明的人类,他们以自己的牺牲换取了这个世界最大限度的胜利,还为世界留下了你,希望的种子。”
“他们非常爱你,你的父亲,母亲,哥哥,他们并不是抛弃了你,他们,他们只是···要用你能听得懂的话来说,就是为了神明的任务而牺牲了。而他们昔日的牺牲,正是为了换取将来你的胜利。”
“听不懂吧?没有关系,现在的你还太小了,不需要看到那样黑暗的事情。”湍津姬一面说着,一面将女孩轻轻揽入怀中,“很累吧?很害怕吧?一个人在世界上,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熟悉,一定很辛苦吧?”
良久的沉默之后,从怀中传来了女孩压得低低的抽泣声。怎么会不害怕呢?怎么会不累呢?她一无所知地背负起沉重的宿命,独自一人在这条危机重重的路上跋涉着。可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呢,那真相的残酷,该是多么让人绝望呢。
身为并非人类的存在,也无法再给这个孩子更多的安慰了。她轻轻吻在孩子的额头上,真抱歉啊,唯一能给你的只有这个冰冷的怀抱了。往前走吧,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可那前路的荆棘,只有你自己跨越。
市杵岛姬看着落在女孩鞋尖的泪珠,目光移到那个漂浮在空中半透明影子般的少年身上。蛇是根之国钦定的黄泉使,它们的眼睛能够看见彼时之人。是啊,这个少年在龙地洞待得太久了,她都忘记,这个人早就是个死人了。
他放弃了往生的机会,从这个小姑娘在冰棺里时就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他说,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才让妹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命运。如果看不到妹妹获得幸福,他绝不会放心地去往彼岸。
总有一天,她会看到的。田心神姬这样想着,谬总有一天会知道,那缠绕着她的,拥抱着她的,永不离开的气息,并不是那来去无影的风。
那也许是很久之后了吧,可那个时候知道了真相的她也没有办法得到任何安慰吧,身为鬼魂的哥哥也无法给她一个拥抱了。
蛇是一种奇特的动物,它们只对敌人和猎物展现出残酷冷血的一面。如果不干涉到它们的道路,它们甚至都懒得搭理你。养的胖胖的白蛇第三次顶着茶杯来到大蛇丸身边,大蛇丸其实是想拒绝的,但是看见那条白蛇像顶着个河童头一样表情还很臭,他还是把茶杯接了过来。茶水是冷的,可能根本没被烧开,也可能是凉的太快了。大蛇丸喝着索然无味的茶水,看着白蛇仙人吐出的一个完美的烟圈。
“聊得真够久的呢。”白蛇仙人悠哉悠哉地抽着烟,“一定是讨人喜欢的聪明孩子吧。”
“您未免太急着让她来了。”大蛇丸对白蛇仙人提出反对的意见,白蛇仙人只是咳嗽了两声,“有了喜欢的东西,迫不及待的就想要得到,人类都有着这样的本性,更何况是蛇这样贪婪的生物呢?”
白蛇仙人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存在。大蛇丸曾经了解过其他的仙人们,他们喜欢标榜正确,强调责任,似乎如果不是他们对人类的无私奉献人类世界早已一塌糊涂。他们说,逆天而行才配得上仙人之名。
白蛇仙人说狗屁,老娘就是坏人,但是老娘就是最强,你能咋地。
大蛇丸明里暗里试探过白蛇仙人,想知道她的力量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白蛇仙人未必没有听出这一点,但是她不避讳,也不点明。她只是东拉西扯,从忍者时代还没有开始时她就在这里看着人类,几千年一个德行从没改过,再到龙地洞是最接近地狱的地方,她会让他看见魔鬼到底是什么样的云云,诸如此类。
她说蛇就是邪恶的生物,但是人们就是害怕邪恶的力量。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被如何贬低嘲讽,“因为活的太久了吧,已经不在乎了。”她是这么说的,“一个又一个,不过是随意就能碾死的蝼蚁罢了。”
善良而软弱,真的能起到扭转世界的作用吗?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她是个好孩子吧?”白蛇仙人在大蛇丸思考的时候挑起了话头,“叫什么来着,是谬对吗?”
“是。”大蛇丸再次喝了口水,然后觉得还是不喝为好。“奇怪的名字。”白蛇仙人继续吐着烟圈,“但她是漂亮的孩子,而且有着超越年龄的智慧。”
“真是奇怪啊,你这样的人也能培养出那样温和的孩子吗?”
“那也许算不得什么好事。”大蛇丸回答白蛇仙人。谬是温和而内敛的孩子,但这样柔软的个性并不能击碎敌人的防线。白蛇仙人本就眯着眼睛,这会突然睁大了一点。“那也是一种力量,独属于孩子的感性与创造力,是成人做不到的。”
“蛇的柔韧也是独属于自己的优点。但是,蛇,永远都是蛇。”
“我们永远都只能在地底爬行,沉浮在黑暗之中。就好像人一定有力所不能及之事,永远都不是神。”
大蛇丸的手指微微用力,茶杯中的水面泛起涟漪。“人必有能够超越之处,永无极限。神明二字,不过也是个名号罢了。”
“呵呵呵呵···”白蛇仙人笑起来,嘴角裂到奇怪的高度,“你真是疯子,但是很合我们的胃口。只不过——”白蛇仙人话锋一转,“暂且还是对一些东西保持敬畏之心吧。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生命是一个又一个单独的个体,不是创造了就有资格进行统治。父母不是孩子的神明,上司也不是下属的,老师也不是学生的,就好像你也并非是我的信徒一样。不是身为创造者就可以为所欲为的。”
大蛇丸没有回答,白蛇仙人虽然从不踏出龙地洞一步,但每一条从龙地洞出来的蛇都是她在人间的眼睛。也许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做什么,但她的意思似乎是在阻止,又似乎不是。白蛇仙人的意思好像是在提醒他收敛,但在收敛的状态下,他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这更像是提醒,也仅仅只是提醒而已。
模糊的影子穿透浓雾走来。巫女服上的红色和谬银色长发闪出的光刺破雾气闯进人的眼睛。“没事吧?”大蛇丸把谬的手从湍津姬的手中接过来。“嗯。”谬转头去看三个女子,“姐姐们都很好,都是很和善的人。”
大蛇丸瞬间陷入对人生的怀疑之中。他们对和善的理解是不是不太一样?挂着一张蛇脸在他面前飘来飘去让他吃老鼠还把他挂在树上跟蛇一起引体向上这样也能叫和善?三个女子对他露出看起来非常和善的笑容。
“到我这里来,好孩子。”白蛇仙人朝她招手。谬突然感觉到一种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强烈情感。白蛇仙人看起来并不是慈祥的老太太,但她就是觉得她如此亲切,和她有着紧密而深厚的感情。她朝她走过去,满是皱纹的手摸起来有鳞片的触感。“蛇是温柔的生物,我们喜欢柔顺的女孩子。”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大蛇丸,“长得像女孩子的男孩子也勉强可以吧。”
大蛇丸满脸问号,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吧?刚刚还“你是疯子但我喜欢”,这会子怎么就“蛇是温柔的生物”了?话说这话是真的吗?说出来不觉得良心会痛吗?不过白蛇仙人根本不在乎他的问号,她撩起谬的一缕发丝,“但是一味的柔顺只会招来祸殃,你要让你的温柔长出毒牙。”
“即使是神明,也不需要柔顺而怯懦的信徒,她们宁可要强大到足以推翻她们的背叛者。”
大蛇丸嘲讽般地笑了,说到底,白蛇仙人和他想的是一样的。温柔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但过分的温柔与软弱无异。当温柔裹上铠甲带上利刃,点到为止而润物无声,那才是力量。
一旦堕入笑骂由人的尘世,威猛有力的羽翼却寸步难行。
——波德莱尔《恶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