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悦繁星》纪光英

6、第6章 大设计师的往事

　　酒店套房。
　　精致的红酒杯在手中来回摇晃，戴亦繁站在落地窗边，一个人看这城市的灯火通明，许是心情好，怎么看今晚的夜色都透着几分浅浅的浪漫，让人心生醉意。二十年没有回国，万象皆更新。习惯法国的生活后戴亦繁未曾想过再回来，自打年幼母亲去世后归属感便如尘埃入水消失殆尽，而那段举目无亲的日子每每想起都有隐痛。
　　小时候只有母亲一人照顾他，虽如此但日子并不贫寒。他们的宅子宽敞得体，他吃得好穿得暖，母亲将他的一切都置办得妥妥当当。他不明白为何母亲不用辛苦赚钱便可领着他过小少爷般的日子，她只是偶尔去离家不远的孤儿院做做帮工而已。母亲鲜少与人交好，邻里街坊多数只是客气地往来，但她有位知己时常来探她，自己称她为宋姨。宋姨每次都会带一些自己做的糕点给他吃，小孩子特别容易满足，每次这种时候他总是高兴不已。只是，偶尔顾自玩耍时总能听到宋姨和母亲琐碎的对话，“你是否挂念他？”“你可曾后悔过？”……
　　挂念谁？后悔什么？
　　母亲从来不提父亲，戴亦繁虽然好奇，但从不开口问，直到自己八岁那年。也许是独自抚养他过于辛苦，也许是长期积郁成疾，母亲病倒了。她不再去孤儿院做帮工，卧床的时间也越来越久。看着母亲气息逐步微弱，神采也日渐黯淡，戴亦繁心中的恐慌与日俱增。他学做饭，洗衣服，做家务，一点不落地承担起小大人的角色。可纵然他再努力，也阻挡不了母亲离世的脚步。
　　母亲离世时告诉他父亲是一个法国男人，他久久不愿相信。自己像极了母亲，鲜少有人看得出他是个混血儿。母亲说，“我走后宋姨会带着她女儿搬过来照顾你，你不要怕。你若是想见你父亲，书房抽屉里有一个上锁的盒子，里面有他的联系方式，宋姨会帮你。”
　　母亲去世后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学也不念，话也不说。他感觉自己像飘荡在人间的孤野小鬼，日后冗长岁月不知应怎样度过，凉薄世界不知该如何取暖。宋姨知他有苦难捱，尽心尽力照顾他。
　　宋姨的女儿宋百惜，六岁。戴亦繁第一次见到她便感觉像见到自己的影子，她眼里分明有单亲小孩缺爱的失落和将自己与世界隔离开来的漠然，但她对戴亦繁非常亲切，可能是知道他是这房子的主人，也可能是明白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同类。起初百惜哥哥前哥哥后地献殷勤戴亦繁总是不予理会，后来有一日晚上他生病发烧，宋姨出门办事不在家，百惜为了倒开水给他服药不慎将手烫伤，他满心愧疚，也因此被打动。自打那晚之后，百惜再去拉他的手，他便不再甩开。
　　他开始去学校念书，开始认真吃饭睡觉，算是回应宋姨和百惜的好，可这样的好始终不及他对母亲的思念和对父亲的好奇，长久的煎熬终于在他打开抽屉盒子时彻底释放，里面除了一纸号码，还有一枚戒指，美得不像话，美得更是凄凉。
　　他开口向宋姨求问父母的往事，并表达自己想要与父亲相见的渴望。宋姨说，母亲其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她天生心气儿高爱自由，不足二十岁便独往欧洲游学，在法国与父亲布兰特坠入爱河，回国不久便执意要飞去法国和布兰特订终身，将老头子气个半死，老头子不认她赶她出家门，母亲总归心疼她，在她离家时偷偷塞给她一大笔钱，这大概也是为什么自己能够无忧成长的原因。可母亲去了法国，好景却不长，文化差异和布兰特的花花公子作风，让他们开始无休止地争吵。直至有一次布兰特醉倒在酒店法国女郎的温柔乡里，母亲终于忍无可忍，决然离去。
　　回国后的母亲没有想过再回家，她来到周边的水乡小镇暂居了下来，试图找一份工作，却发现自己怀孕了。也是在这个时候，母亲结识了宋姨。宋姨丈夫早逝，为了维持生计在医院里做清洁工，母亲在产检时遇见她，两人十分投缘，母亲怀孕时宋姨经常陪伴她，为她煲汤做糕点，母亲非常感激，情谊也日渐深厚。只是宋姨没想到，这么美丽的人儿，竟然说没了就没了。
　　听完这段往事，戴亦繁不禁更恨那个叫布兰特的法国男人了，可是他又那么想见他。
　　宋姨托人拨通那个号码，电话里是无声的崩溃。
　　布兰特出现在眼前的那一瞬间，戴亦繁失声痛哭，他明明紧握着小拳想要挥上去，可是看着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他却像多日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只想要哭出这些日子以来的悲痛和绝望。
　　布兰特抱起他，说：“我带你去法国。”
　　戴亦繁不想，又想。
　　告别宋姨初到法国，他又变得和母亲去世时一样，谁都不理，也不开口说话。布兰特请人教他法文，他也拒绝去学。可布兰特从不在意他的小脾气，很宠他。时间久了，他发现布兰特似乎一直独身，也没有任何风流韵事，除了打理公司的事务，其他时间都会回来陪他。偶尔，布兰特会看着母亲的照片发呆，眼里还有些散不去的悔恨。后来，知道布兰特曾经亲自设计过一款名为“Eternity”的珠宝来表达对母亲的思念，他开始对他放下恨意，并尝试接受他作为父亲所献的种种殷勤。作为Magic Grace的董事长，布兰特至今未娶一直是很多人讨论的热题，基本无人知道他竟然有一个儿子，并且就是Magic Grace当今的首席设计师。
　　戴亦繁十几岁就进入法国赫赫有名的珠宝设计学院学习，可能是继承了布兰特的天赋，他对于珠宝设计有着卓越的领悟能力和独特的设计灵感，他非常努力，再加上有Magic Grace这么大的实践基地，他很快便凭借自己的实力蜚声珠宝界。布兰特对他也相当满意，陆续将部分管理工作交由他负责，这也是为何很多高层也对他有些敬畏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童年的不美满，戴亦繁性格的确有些冷漠，对于设计，他投入满分热情；但对于人情世故，他着实提不起兴趣。尽管如此，他仍然很受女人欢迎。为了公事他也逢场作戏谈过几次恋爱，不过利用完后便找到完美的借口脱身。
　　呵呵，可如今这个叫于星慕的丫头，他是第一眼就动了真心。
　　如今她答应了做Destiny的代言人，这意味着以后他有充分的理由见她了。
　　哦，不，自己跟布兰特说了要回国来开拓国内市场，只要他想，天天都可以见到她。
　　夜色嵌入繁华里。戴亦繁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情不自禁扬了扬眉，看来今晚往事回忆得有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