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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茫茫昭雪路 ...

  •   阿蔓高烧39.5度,挂了一瓶点滴,并吃下好几服药,出了一身汗,烧才渐渐退下去。无论是挣钱养家,还是下地干活,她几乎已是家中的顶梁柱,沈瘸子原本满心指望她下地干活的,见她卧病在床,也只得嘟嘟囔囔地作罢。当然她也不能完全歇着,一日三顿饭却是要按时做的,并且送到地里去,还有里里外外的一些杂事。
      这几天在家里,阿蔓一直忧心忡忡:也许早就被人盯上了,只等自己去上班,就被杀了灭口。但她不敢将这隐忧告诉任何人,包括她最好的朋友立芹。想着那把伞的事,阿蔓更加忧虑,也许会有人逐个暗中调查谁掉了一把伞的。幸而那是一把最普通的黑布伞,侏儒镇上一般的商店里都可以买到。
      直到第四天依然感觉有几分虚弱,还是强忍着去上班了,这次是夜班。她提早大半小时从家里出发,头一件事就是赶紧买一把跟原来一模一样的黑布伞。从阎王坡边走时,阿蔓的身子又忍不住战栗起来,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再碰到那惊魂一幕。老远便望见阎王坡边一大堆松软乌黑的稻草灰烬,随风一扬,飞起千万只黑蝴蝶,有着说不出来的恐怖诡异。在侏儒村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如果哪家有非正常死亡者,便在临死之地不远处燃烧一堆稻草为他送终。阿蔓像躲避瘟神一般,连走带跑地逃离了阎王坡。
      又翻过一座山梁,却迎面碰见立芹。阿蔓正想问她,立芹却一脸激动地对她说:“服装厂又出事了!好像事情闹得还蛮大的……”立芹一脸的眉飞色舞。“没头没尾的,你就不能说详细点?”阿蔓打断她的话。
      “你还记得前一阵子到厂里闹得特别厉害的刘玉香么?她在阎王坡前面的潭里淹死了。”立芹一吐舌头,“她家里人怀疑她是被谋杀的,抬着个水晶棺材到厂里,听说那棺材具有冷冻效果,要不然这么热的天,尸体很快就会腐烂了。”阿蔓只听到“阎王坡”便愣住了,其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喂,阿蔓,你怎么啦?别是吓傻了吧?”阿蔓被立芹搡了搡肩膀,才回过神来,失笑道:“哦,没什么,我只不过想到人生无常罢了。她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怎么就死了呢?不行,我要去看看。”“哎——你别去了,这两天我们不用上班了,厂里有通知,5月6号再去。”立芹喊住她。“我还要去镇上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阿蔓感激地冲她一笑,还是坚持走了,她是想赶紧买回一把伞。
      赶到镇上已将近五点半,街头商店的生意大部分靠早上赶集的人们带来,下午和晚上十分清冷,已陆续关门打烊了;只有一家还开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懒洋洋地看着天色。阿蔓飞快地往里一扫,店内还有两个顾客,一位老人在买碘盐;另一个小孩用攒下来的零钱买棒棒糖。她磨蹭着,等那两个顾客付完账才说买伞。老板说:“15元。”她连价都没还,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那把伞往包里一塞,快步赶去服装厂了。其实她很想叮嘱商店老板:“千万别跟其他人说起我买伞的事!”可是又怕这样强调反而引起怀疑,从而更快地被人出卖,只得忍下来。
      厂里的情形却令她大吃一惊,一堆人将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莫非又出了什么灾祸?阿蔓一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便猜到准没好事。只是这次比以往更严重,厂门聚集的人数比上次失火领赔偿费时还要多,有人还高举着白布红字的标语,上面的字虽然歪歪扭扭,却也看得甚是清楚:“坚决查清刘玉香的死因”、“冤!冤!冤!”“严惩凶手,还我公道!”……
      看来今天又不能正常上班了!阿蔓挤进院中,不由吓了一大跳,院子正中央果然摆放着一口冰棺,冰棺上用竹竿和编织布搭起一个简易的棚子。棺材里躺着的正是刘玉香,只是由于长时间在水中浸泡,浑身浮肿;发丝凌乱,靠近后脑勺处有一大摊已凝固成紫黑色的血迹。最触目惊心的是死者的那双眼睛,它又大又圆,纯净无瑕,又细又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它原本长在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女脸上,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而此刻,它却瞪得大大的,几乎突出眼眶,直愣愣地看着这个繁华的人世,仿佛想要极力控诉些什么。任何一个看见这双眼睛的人,都会感到它正逼视着自己,永难忘怀!
      阿蔓不敢再看第二眼,把眼光转向距自己较近的左侧,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正扶着棺材悲不自胜,跟刘玉香的脸型依稀有几分相似,可能是死者的父亲吧,他身手紧跟着两个年不满十岁的孩子,那个大些的手牵着小些的;阿蔓往右侧瞧去,简直难以置信,竟然是老七!阿蔓揉了揉眼睛,没错,是他。自从阿蔓上班以后,每日里早出晚归,就很少看到昔日的同学了,哪怕是一个村里的。又不知多久不见,如今老七个子又长高了一截,还带有几分昔年憨憨傻傻的轮廓,只是眼圈儿通红,两个下眼皮还有深深的黑眼袋,面上带了一丝悲愤之色;见他一只手托着腮帮,腮边还留有泪痕,又感觉比当年成熟多了。听说老七不是年初就到广州打工去了么?为此他妈还跟他爸吵了一架,说他爸狠心放他出那么远的门,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而且到这里来了?
      阿蔓正满腹狐疑间,老七恰巧一抬头,已看到她了,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阿蔓,我正有事要问你呢!”一种不祥的预感从阿蔓心底划过,她勉强稳定心神上前打招呼:“老七,你怎么来了?”老七说:“她两年前就是我的未婚妻,我能不来吗!”阿蔓以前听立芹提起过,别看老七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人家早就有了心上人呢!女朋友是他姑妈家一个村里的,只不过那时她没往心里去而已,她又哪里料到恰巧是刘玉香呢?
      老七似乎神思极乱,也不管阿蔓愿不愿听,便自顾自地向她倾诉起来:“我和她约定,今年我还到广州打一年的工,年底就跟她把婚事办了。我原本每十天半个月都会跟她通一次电话,可是自从清明节过后,我就再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我打电话给我表妹,问她是怎么回事,表妹却吱吱唔唔地,只说她丢人现眼,整个侏儒镇没有人不知道的,叫我别再跟她联系了。我快急疯了,表妹却死也不肯说。我怀疑她变心了,不喜欢我了;要么是嫌我穷,跟着有钱人跑了。我满脑子里整天都是这些念头,有一天在建筑工地走神,差点把推土机撞到墙上了。好不容易熬到五一,我连夜乘火车回来了,哪知她已经不在了……”一颗颗泪珠从眼眶中滚落。
      阿蔓耐心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想开些。”她家虽然跟老七家关系不好,但她决不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人,只是她的劝慰显得多么虚弱无力呵!“不!”阿七将牙狠狠一咬,“我从好几个人那里了解过情况,她死得不明不白,我要为她讨还一个公道!”老七说着扯直了脖子冲厂里喊:“郑高原,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快给我回出来!信不信,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待,我把你这破厂踏平了!”周围立即响起轰雷似的回声:“叫他出来解释,不然跟他没完!”
      “呜呜”的警车长鸣声由远及近,人们很快便看到一条长龙向这边开过来,有好事者数了一数,竟达十三辆之多,后面还跟着好几辆桔黄色的消防车。警车一到服装厂门口便嘎然而止,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利索地跳下警车,训练有素地一路小跑着冲进人群,领头的两个手挥警棍喊道:“闪开,快闪开!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警察来抓人了,快跑啊!”不知是谁尖叫道。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一阵不安的骚动,胆小些的连忙抱着脑袋撤到一边了,又不愿离开,站在自认为较安全的远处看热闹;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走。老七和那四十开外的汉子,还有另外几个守在冰棺周围的人,一起霍然站起,抡起抬棺材所用的扁担,就向那帮警察迎上去。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难道想造反不成?”一个年近五十的警察冲老七他们喝道。“我们要讨还公道!”壮年汉子愤怒地一指躺在冰棺中的人,“要查清我女儿是怎么死的!”果然是刘玉香的爸爸刘大叔,阿蔓不禁为他有些担心。
      “要告状你到法院去,”那为首的警察将脸一沉,“再不把棺材抬走,别怪我不客气了。告诉你,我这是在执行公务,打死了你不犯法。”“你敢,你敢!”愤怒得失去理智的人们毫不示弱,纷纷拿起手边的物品,砖石瓦片、饭盒水瓶,有什么拿什么,向警察们劈头盖脸地砸去,双方立即互相殴打起来。一个矿泉水瓶不慎扔到阿蔓身上,阿蔓惊叫一声,再也不敢留在这是非之地。
      两天以后,原本摆在服装厂院中的冰棺已被抬走,厂院的大铁门都被砸得有些变形,门内的水泥地上坑坑洼洼,若仔细观察,还可依稀发现几缕未洗尽的紫黑色血迹。阿蔓从侏儒电视台的晚间新闻中了解到,后来附近的村民越聚越多,反而将警察团团围住,连鸣枪示警都无法吓退他们。愤怒的人们又冲进镇上的办公大楼,将里面的设施、器具、资料尽情毁损。双方的冲突相当严重,共3人死亡,100多人受伤。最后还是受县里指示,要妥善处理好这一起恶性□□事件。
      晚间,阿蔓到地里锄草经过老七家,发现老七整个左膀子全被包起来了,额上也青了一块。阿蔓见老七的爸爸不在,便轻轻喊了声:“老七,你没事吧?后来怎样了?”她一向挺怕他爸爸的。老七沮丧地说:“昨天镇上尸检了,结果是失足溺水身亡。”“那你和刘家的人都在场吗?”老七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在场又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懂什么医学,还不是那些法医说什么就是什么。”镇上还专程从江城市请来了一个精神病医生,那个医生通过了解刘玉香欲敲诈副厂长郑高原3万块钱未果,后被人辱骂深受刺激,以致精神失常的事实,经过冗长而严密的逻辑论证,最终说明一个人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是可以做出任何有逾常理的事情的。
      “我又问法医,她后脑勺那一大块致命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他一口咬定,那是她跳水时脑袋磕在潭边的石头上了。我在她溺水的地方找了很久,倒有几块有棱的石头,但前几天每天下大雨,上面一点痕迹都没有。”
      老七忽然握紧拳头,“我死也不相信她是自己跳下去的,她的眼睛睁得那么大,死不瞑目啊!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我还悄悄问过深潭周围的几户人家,4月31日夜里是否听到过呼救命声?那些村民一听到我问起这件事,便说没听到,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赶我走;只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我见大人不在,就拿一块大白象的糖哄她,她说她有天夜里在梦中被一声尖叫给惊醒,吓得不得了,一定要妈妈搂着她才睡得着……没想到她妈妈赶来了,连忙吼住她,说她是乱说。”
      老七愤愤然,“要是有人恰好看到他们行凶,又敢出来作证多好啊!”阿蔓倒吸一口冷气,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我什么……”她刚想说“我什么都没看到”,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干咳几声,开口道:“我还要回去喂猪喂鸡呢。”便慌乱地从老七家门口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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