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者与女巫》冷小祐

13、静待黎明

　　匆忙赶来的鲁伊莎见莫嘉娜终于不复这几日的颓势，安心了不少，随即开始麻利地替莫嘉娜准备洗浴的东西。一转身冷不防地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旁的莫嘉娜吓一跳。
　　“其实我可以自己准备的，只是我想找个人说说话，而且......是从前并不认识我的人。”
　　“可是这是我的工作呀，莫嘉娜公主。我在城堡里为您工作，国王会付给我可观的报酬，如果什么都不让我做，那才是让我烦恼呢。不过，”她话锋一转，认真又坚定地说着，“工作也不能超过必要的限度，如果太累了，再多的报酬也不行。我的健康也很重要。”
　　莫嘉娜被鲁伊莎自信又清醒的态度感染，放松地笑了起来。“好啦，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被工作包围的。还有，以后直接叫我莫嘉娜吧，我们在一起不需要那些规矩。”
　　“好呀，莫嘉娜公...，莫嘉娜~”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迅速适应了莫嘉娜的提议，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您回到城堡里来的时候我也才刚来一个月。我家住在卡梅洛特的郊区，是家里的老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经常和父亲出去做点小生意，我和母亲就在家里收拾家务，加上弟弟身体不太好，所以我从小就样样都会做。前阵子姐姐和爸爸出去之后一直没回来，也没有来信，我们很担心，但是我们又没有足够的路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一家人都快急死了。”
　　“有天我来城里碰碰运气想看看姐姐她们会不会在这里，正巧看到国王的人在贴告示说是要选个新的女佣，我想着既然姐姐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不如先攒攒路费，之后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找他们了。本来我只是想试试的，没想到真的被选上了！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在做家务吧，所以虽然我没有做过其他工作，但是我觉得我的表现一定让国王和王后很满意。”鲁伊莎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我跟着王后身边的妮娅学习了一个月，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很激动，说有个仙女一样的女子要常住在这里了，而且还是国王的姐姐，是我们的公主。那晚本来该我去服侍王后的，就在我遗憾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公主的时候，妮娅却突然和我说，之前的学习其实就是为了迎接莫嘉娜公主——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那晚你喝得有点多，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了，但我却是惊得差点忘记了干活，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然后就到了现在啦。虽然我们已经相处了几个月，但是好像也从来没有机会说这么多，我好像已经说得很多了，但是我觉得还有好多要说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了嘿嘿。”
　　“如果我有个妹妹就好了，像你一样。”莫嘉娜来了这么一句，鲁伊莎瞬间脸红，“那我继续？”“当然啦。”莫嘉娜微笑颔首。
　　“这几个月里，我看着你和梅林、国王王后他们每天在一起快乐的样子，我也发自内心地为你感到快乐。可是前几天，你忽然像被抽空了一样，每天只顾着喝酒，一副谁也不想见不想理的样子，我真的很难过。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想看到你这么忧伤。好在现在看起来你已经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不再那么失魂落魄了。但是我隐约地感觉到，那些让你痛苦的思绪并没有完全消失。刚刚你说，想找一个不知道你过去的人聊聊，我就更确定，你绝对需要一个崭新的倾诉对象。”
　　“所以，如果你愿意诉说的话，我一定会做那个最称职的倾听者。”鲁伊莎咬了咬嘴唇，害怕莫嘉娜会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女佣而拒绝自己。然而——
　　“鲁伊莎，你是不是完全没站稳！”“我我我也不知道呀，这不是太紧张了嘛。不过还好没有碰倒浴桶嘿嘿~”几秒前，想要给鲁伊莎一个结实拥抱的莫嘉娜一个猛子扑上去，没成想鲁伊莎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最终两个人倒是和大地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两人忍不住放声大笑。
　　“我从小就以为自己没有姐妹。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亚瑟——就是国王，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可是...”鲁伊莎试探的神情让莫嘉娜猜到了她想说的话。“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前一任国王并没有两任妻子，我和亚瑟却有不同的母亲？”不等鲁伊莎回答，莫嘉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国王背叛了他的妻子，也背叛了我名义上的父亲——那个曾是他好友的男人。父亲——我还是习惯叫那个从小宠爱我的男人为父亲——常年在外征战，给国王留下了照顾好我母亲的嘱托，国王却强占了我的母亲。父亲不知道我其实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活泼的小女孩，他去哪里都会想着我，当他好不容易在家休假的时候会花很多时间陪伴我，他教我剑术，也会教我阅读，还有许多许多，他唯一不会教我的，是服从。”
　　“可是这种幸福在我十岁的时候戛然而止，父亲的身影永远地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我只记得在一片混乱中我被接到了城堡中，仆人们和我说我父亲已经为国捐躯了，而我从小没有母亲照顾，所以现在我是一个孤儿了，是国王好心收养了我，以后我要一直在这里生活。我被带去见乌瑟的那天风雨大作，衬得他阴沉的面色更加严肃。从前在家的时候我也见过他，但那时他于我而言不过是过客，可现在我却要一直生活在他的监护之下——后来的事实表明，是他打造的监狱之下。父亲高大坚实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坟茔，每次去祭奠他之后，我都不想再回到城堡。”
　　“乌瑟是一个要确保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国王，而我却是一个痛恨服从的人。尽管我和城堡里除了乌瑟以外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但巨大的孤独感还是围绕着我。来这里生活的那一年，我认识了亚瑟，他比我小一点，但总的来说也算是同龄人。他总是和我拌嘴，当然也会陪我练剑，护送我去祭奠父亲。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唯一能让我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回到了过去的人，也只有亚瑟了。”
　　童年的回忆像旋风般掠过，鲁伊莎安静地听着莫嘉娜的诉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只是鼓劲似的顶了顶莫嘉娜的头，反倒让莫嘉娜感到了些许慰藉，缓了缓继续说下去。“时间过得很快，我们都长大了。从别人的眼光里，我知道了自己拥有怎样的美貌，面对乌瑟一如既往的强势也越发痛苦。他总是让我去参加宴会，我注意到那些王公贵族露出被惊艳的神色时，他也会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带着一点得意。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但当时我只有被当作金丝雀的痛苦。我不喜欢那些宴会，但我没有拒绝的权利，这一点当我因为某次违逆乌瑟而被关进地牢之后就彻底明白了。起初我还会扭扭捏捏，后来次数多了，我也麻木了起来，甚至主动打扮得更精致，期待着让所有人难忘，在他们的目光中麻痹自我，就好像我不是被乌瑟强迫参加，而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种场合。”
　　“人还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莫嘉娜自嘲地笑了笑，“再后来，梅林来到了城堡，成了王子的贴身男仆。我也和格温——也就是当今王后逐渐熟悉起来，我们四个人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难道那个时候你和梅林就......?”“当然没有哈哈，那时我对他的印象就只是一个长得还不错但行为古古怪怪的男仆，后来我逐渐把他当成了朋友。可是在他心里我这个朋友的分量远低于亚瑟，以致于他在面对危险的时候选择了......”莫嘉娜突然顿住，深吸一口气。“不过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原谅他，也就没必要再去纠结他当时的选择了。”
　　“真正让我难以释怀的其实是......”终于说到了那段黑暗的时光，莫嘉娜突然沉默了，那段经历里的自己仍令她难以释怀，她也不想让鲁伊莎知道自己曾经变成过什么样子，有些事，恐怕只能独自承受。鲁伊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黯然，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准备着洗浴的东西。氤氲的水汽中逐渐模糊了窗边的梳妆镜，莫嘉娜注视着自己在镜中的面庞逐渐难以辨认，闭上双眼任由自己被热气包裹。
　　折腾一番后，莫嘉娜也不想再动弹，只是稍稍吃了些鲁伊莎拿来的东西，便在窗边坐定，看着窗外的月光。鲁伊莎本来想要出去，但是莫嘉娜的背影让她此刻很想陪伴在莫嘉娜身边。于是，不大的桌边挤着两个人，鲁伊莎靠在莫嘉娜肩头，就这样安静地感受着夜晚的凉气，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莫嘉娜小心翼翼地转头，把鲁伊莎架到自己床上，给她掖好被子，看着她稚嫩的面庞因睡眠而变得越发安宁，心里忽然也变得安宁起来。
　　“天会亮的。”莫嘉娜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仍坐回窗边，等待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