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秘密》ryodanai

1、第 1 章

　　很多年後，工藤新一不記得柯南身份時漂亮班主任的名字，也不記得元太是比較喜歡蒙面超人還是鰻魚套餐，可是他依然記得那個茶色頭髮說話冰冷的女孩。

　　“灰原啊。”他想起以前的時候就會低低地叫起這個名字。
　　從來沒有叫過名的這個名字。嘴唇張合、輕觸、帶起卷舌盤旋在口裏的奇怪發音。
　　“Haibara。”他這樣輕輕地叫，然後不再出聲。

　　工藤一直覺得很奇怪，他奇怪爲什麽博士可以和這樣不喜歡說話的女孩呆在一起住那麽久。

　　“不會被那種陰暗的氣氛壓死麽。”他隨口說。整個人趴在阿笠博士家的沙發上，眼睛一動不動得盯著面前超大的遊戲螢幕，手裏的模擬器隨著遊戲裏人物的動作一起微小震動。

　　“才不會呢。”博士笑說，“小哀她其實沒那麽冷淡啦。”

　　“是~~麽~~”

　　沒什麽內容的問答。然後誰都沒有再接話。

　　工藤同學嘴上這樣說了，其實腦袋裏還是想到了什麽就贊同起來。

　　像每次少年偵探團的遊戲她都會默默地陪著玩。
　　像每次自己在案子裏碰到瓶頸時她有意無意的提示。
　　像每次碰到危險時她總是叫著不要去自己卻恨不得站在最前面。

　　如果說那些冷淡是故意用來拉出自己和別人的距離，那麽大概也只有工藤——或許應該說是柯南——在無意之中見證了她許多面具底下的原形。
　　有些孤單的。安靜的。矛盾的。笨拙的原形。
　　在褪去那些與年齡不相匹配的老成，她其實和他一樣，只是在千千萬萬極爲普通的人之中，不小心擁有了相同的命運。

　　那成爲一種奇怪的依戀。
　　即使解藥和組織的線索一次次無用和斷去，他都不至於絕望。
　　有個細小的聲音一直在告訴自己，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總會有辦法。
　　因爲她還在這裏。

　　他想起那個時候他每次來她都窩在地下室裏做實驗。
　　跑下去看，推開門，看到滿地的白色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驗算方程。那個瘦小的身影就在這些白色的紙片堆裏啪塔啪塔地打著鍵盤。他就呆在門口，想說又不知道怎麽開頭就傻傻地站在那裏。最後還是她發現後面有人，回過頭來看見是他。灰色的眼睛裏有小小的波瀾稍縱即逝。
　　然後她用冰冷的聲音說“什麽事，工藤。”

　　“還……還在算啊。”他突然有點口吃。舌頭打了結一樣說話吞吐。

　　“恩。”她繼續看著螢幕。“有點麻煩。”

　　張張口。他想說，沒關係，先休息一下吧。或者想說，反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別那麽拼命。
　　可是他什麽都沒有說，話到了嘴邊就消失不見。心裏有聲音沈沈地回響，最後還是說了句“喔”便轉身上了樓。

　　他不是不知道她那麽拼命是爲了什麽。
　　所以他更加沒有辦法說出安慰的話來。
　　什麽都沒有辦法說。
　　什麽都。

　　有時候工藤覺得自己的命運一定是上帝無意中的玩笑。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措手不及。明明是同一個靈魂卻扮演兩個不一樣的角色。編造的謊言越來越大，隱瞞的事情越來越多，還有想說卻無法說出口的話。
　　很多次一個人跑到帝丹高中對面，隔著馬路看那個和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孩子。她和她的同學一起放學。她們一起笑，下雨的天一起打傘。有時她在社團練習很晚回家，有時也在路邊的咖啡店裏一個人坐很久。他專心地看著她，很多次拿出手機想按號碼手下意識碰到領口的變聲器，莫名的沮喪頹然而生。他呆呆站在那裏，就像看到灰原坐在電腦前驗算的背影一樣，他只能茫然地站在那裏。無能爲力。

　　那段混亂的時間被無限制地快放。
　　當中許多事情都慢慢被抛棄。像馬拉松的跑者，在無止境的跑道上奔跑前進忽略了一切的風景，已經說不上是疲憊。也不知道這場旅途的意義。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個終點。
　　那個可以徹底脫離這段黑暗旅程的終點。

　　結局來得毫無預兆。
　　也或許是一切都在潛移默化裏準備就緒只是他沒有發現而已。總之黑暗組織的行動被FBI輕易掌握了線索，配合警視廳的佈局終於成功絆住他們手腳。組織的規矩是，一旦任務失敗要麽撤離要麽自決。所以當GIN在摩天大樓的天臺上被赤井逼到死角的時候，在地面上看著監控螢幕的他就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麽事。
　　監控螢幕上GIN對著鏡頭詭異地笑，然後扯開黑色的風衣從樓臺的邊緣一躍而下。
　　他轉過身捂上旁邊灰原的雙眼。
　　那一瞬間空中發生巨大的爆炸，亮紅的火舌在黑夜裏急速燃燒和下墜，最終化成灰燼。

　　底下的警察立即開始處理現場，警笛的鳴叫，對講機的雜音，指揮員大聲的吼叫瞬間混雜在一起。旋轉的警燈一次次把光打在他和她臉上，工藤遲疑著要怎麽開口，卻突然發現手掌覆蓋下的眼睫一片潮濕。

　　FBI在這次行動中成功找到組織的舊邸，順藤摸瓜發現了秘密隱藏的實驗室。

　　於是玩笑結束了。
　　工藤新一不再是柯南。
　　他不再認識步美、光彥和元太。他不再是少年偵探團的一員。他不能再用孩子氣的語調撒驕，當然也不可能再和毛利一起洗泡泡浴。他再次習慣生活，習慣告別了很久的正常生活。

　　包括灰原的不告而別。

　　博士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的反應出奇地冷靜。他想博士應該知道灰原的去向，可是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站在她曾經呆過的地下室門口什麽都沒問。
　　工藤想。這是你給我恢復原形的禮物麽。

　　那麽好。我會接受。

　　生活就是這樣繼續下來的。我們注定經歷一些事情，然後沿途要告別一些事情。
　　那些事情可以銘記，可以懷念，可以丟棄，可是卻唯獨沒有辦法分享。

　　那是我們生命裏最刻骨銘心的秘密。

　　工藤不覺得有什麽遺憾，只是偶爾會小小地失落。
　　他用自己的方式紀念這種奇怪的失落。就是習慣到博士的宅子裏浪費光陰。就像今天，習慣性地跑來。說了沒什麽內容的對話，然後誰也沒有再接話。
　　阿笠博士站起身來清理桌子上吃剩的零食袋，擡頭看看牆壁上的大鍾，慢慢晃進了廚房。

　　他在客廳裏繼續打遊戲。

　　博士新發明的遊戲還是那麽奇怪。
　　但是自己每次都會自告奮勇地跑來當實驗品。
　　說不清爲什麽，就是習慣性地過來，和博士聊天，玩他新做的遊戲，說些新的案子，有時候也會偶爾得聊到以前的事情。
　　就是這樣養成習慣。
　　用一整天的時間泡在這裏。這個充滿懷念味道的房間裏。
　　那個已經不在有任何組織資料的電腦被重新存進博士的新發明程式。
　　也不太會去那個旋轉向下的樓梯了。
　　下面的門一直沒有再打開。據說就這麽變成真正意義的地下室。

　　很多東西，就這樣維持下來。然後，慢慢就變得和很久以前一樣。
　　和很久很久的以前。
　　一樣。

　　連續打了好幾次還是在同一個關口被BOSS拍飛了。
　　工藤打了個哈欠丟掉模擬器，換了個姿勢盤腿縮在沙發裏。

　　擡頭看看。
　　博士在廚房裏鼓搗。廚房門關著所以四周很安靜。外面的天色都暗了。天空灰濛濛地分不清楚是什麽顔色。
　　轉回視線，眼睛直直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雪白的天頂。
　　沒有花紋的雪白的天頂。
　　日光燈散著蒼白的光從旁邊照射下來。光芒刺入瞳孔裏，微微地發麻。卻不想移開視線。

　　看了好久。他忽然低下頭來，一邊暗暗叫著眼花了眼花了一邊拿手上去揉。
　　輕輕揉著發澀的眼。手背上忽然就流下水來。
　　溫暖的，讓人不明所以的液體。一滴一滴。順著曲線蜿蜒著。

　　“奇怪…”

　　我們有時候會突然覺得悲傷。
　　可是明明一切都過得很好。
　　生活沒有變故。親人也在身邊。還有善解人意的女友一直原諒自己的過失。
　　可是卻湧起了潮濕的情緒。這些難以名狀的情緒。沈溺在房間灰暗的陰影裏。

　　如果可以知道每一滴眼淚的意義。

　　後來一切很快就恢復正常。
　　工藤站起來整整自己的衣服，踏著拖鞋跑到廚房門口敲敲然後喊道“博士我先走了”。

　　“誒？現在就走了嗎？不留下來吃飯？”門打開來，博士手裡的天婦羅才要下鍋，一片噼啪作響阻擋著聽覺。

　　“先走了。約了蘭吃晚飯。”工藤喊著。

　　“那好。”博士回應著。“路上小心。”

　　“恩”

　　關門。阻隔了鍋碗撞擊的聲音又回到安靜的世界。工藤拿起外套走到玄關，坐下來換鞋。

　　無意中想起那雙博士做給柯南穿的高科技跑鞋，不知道怎麽樣了。
　　再也不會用它來追蹤壞人了吧。

　　他把拖鞋放回櫃子裏，再站起身拍拍大衣。
　　拉開大門。

　　外面昏暗一片，沿路的街燈已經悄然亮了起來。

　　工藤看到路燈照著的自己的影子。長長的影子延伸一直融進光裏看不見。
　　他擡起頭關上門時候聽到鐵門上的鎖把扣到鎖槽裏發出“咣膛”一下的聲音。
　　那裏面似乎蘊藏著什麽決別的味道。

　　該回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