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歌》圣岳

2、第一章 前尘

　　“妙矣妙矣，绝配绝配！”
　　武林道上，一处小茶摊内不知为何挤满了来往旅人，中间木座上一位身穿袈裟却头顶道冠的古怪老者，此时春风拂面，连连抚掌称妙。
　　自此。
　　云海圣墟掌门人——仙踪云非云，与渺渺仙宫宫主——射羽仙子，两人的喜事便十传百百传千，不足一月，整个凡境便是无人不知。
　　之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论是修真门派还是寻常百姓家，似乎都在八卦这场万众瞩目的婚礼。
　　“哎哎，你们听说了么？仙踪跟射羽仙子终于修成正果啦！”
　　“这事儿哪个不晓得啊，一个是云海圣墟的掌门，一个是渺渺仙宫的宫主，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哩~。”
　　“是呀是呀，我可粉他们好久了，可算等到这一天啦！只可惜无缘见证，实在是欲哭无泪！”
　　“啧啧，渺渺仙宫什么地方？就你这修为怕是磨断了双腿，也登不上渺渺山的。”
　　“哎？为何是在渺渺山举行婚礼啊，莫非真像传闻所说，仙踪是入赘......”
　　“对呀对呀，虽然仙踪尽得圣墟尊祖真传，修为高深莫测，但如今却是分脉统领四武林，本宗再没听说有什么高手了，整个圣墟全凭云非云一人撑持。”
　　“别胡说！谁不知道云海圣墟避世修仙，本宗很少管武林事的。”
　　“那你说为何两个避世修仙十分低调的仙门，此回怎如此大张旗鼓？”
　　“联姻固强本就是修真门派常有的事儿，依我看，为了增强自身实力就算仙踪入赘，其实也没什么好说道的。”
　　“嘘~四武林到处都是云海圣墟的支脉，小心被人听见胖揍一顿！”
　　近期内，不止一处嘈杂，东南西北的武林道上无不议论纷纷。渺渺山的这场婚礼已然成了凡境头条消息了，风头已经远远盖过了不久前，震惊武林的御界妖兽袭村事件......
　　不过任世人如何议论，怎样评价，也动摇不了那颗远在渺渺山头，此时正怀抱满腔热忱的赤子之心。

　　凡境地域从中心武林之处，往西直行万里，一处云雾缥缈间，巍巍妙山拔地而起。
　　渺渺山自古壮观绮丽，景色蔚为大观。
　　山中百鸟灵蝶，山猿野猴在所多见，其势波澜壮观，远眺蔚为浩荡。而最为引人瞩目的则是在山顶高处云海之中坐落的修真大派——渺渺仙宫。
　　渺渺仙宫自古镇守御凡两境交界之地，虽地处偏远一隅，鲜涉武林事，但千百年来未曾让御界妖兽越雷池一步，值此功德，渺渺仙宫之大名便是无人不识。
　　而此时，武林话题主角之一的仙踪——云非云，神仙似的正站在渺渺山最高峭的一处山峰上。
　　一袭潇洒白衣随墨色长发翩翩摇曳，两袖独特的圣墟绣云图纹随此间云雾隐为一体，修长玉手中把玩着一颗水汽氤氲的宝珠，此刻嘴角上扬，心中也不知在想什么，那绝世容颜上满是抑不住的欣喜。
　　“唳~”
　　身后一声鸟嘶长鸣声打破云非云思绪，他迅速藏起手中的宝珠，转过身来，果然是射羽仙子乘凤而来，随后一道细声入耳，如沐春风。
　　“唔，来都来了，怎么不入宫去？。”
　　云非云轻应一声看向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窈窕仙女。
　　锦裳羽衣随风摆动，如浪长发下是一张生的极为精致的五官，明眸如星，唇红齿白，当真是远山芙蓉，绝色难求。
　　射羽仙子从御灵鸟青鸾身上一跃而下，轻轻拍了拍它的羽背，那神鸟便知会其意，凤目瞅了瞅身前的云非云，将天青色的脑袋凑了过去，发出一声“咕咕”的讨喜叫声，蹭了蹭这个许久不见的准男主人。
　　“鸾儿乖，爹爹在。”云非云一边抚摸着青鸾鸟偌大的脑袋，一边将目光投向了身前的可人儿，眼神里满是柔情，微笑道：“许久不见那些小辈们，此时若去了，难免因为人气太高都聚拢过来，倒是影响她们张罗布置呢，前些天还因为火儿几个调皮，还被别仙子数落了一番呢，就先不去添乱啦。”
　　“噗嗤。”一声清脆笑声，射羽仙子笑弯了腰，轻轻用手锤了一下云非云，笑道：“我们仙踪哥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厚颜无耻啦，谦虚点可好，好歹你也是一派宗师哩~”
　　不料云非云却是顺手抓过射羽仙子的小手，然后捧在手心里，挤了挤眉，笑嘻嘻说道：“嘿嘿，不要脸的还在日后呢，讲真的，本踪好期待与仙子的洞房花烛夜呢！”
　　看着细眉如墨，面容清俊的云非云一脸坏坏的看着自己，完全没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射羽仙子脸上不由一红，迅速抽回玉手，转过身去。不料云非云却是借势从后面一把拥住了她，随后将头放在射羽仙子的香肩上，说道：“娘子莫羞，为夫不讲便是了。”
　　“你呀，就是不正经......”
　　“恩恩，正经正经！可咱现在不说，届时翻云覆雨你等好儿就是了~”
　　“你！”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两人闻声一怔，同时朝声源望去，却是那青鸾鸟见此情景欢喜的不成样子，凤目中流露出一丝不可言说的神思，随后长鸣一声，识趣的振翅高飞，转眼盘旋云海，不见了踪影。
　　“调教的不错嘛，鸾儿越来越懂事了。”
　　见青鸾一溜烟儿的飞走，射羽仙子挣脱开来，又锤了云非云一拳，娇嗔道：“它以前不是这样的，都被你教坏了！”
　　云非云温柔道：“这有什么不好。”
　　射羽仙子又瞪了云非云一眼，转而岔开话题道：“此回倒真是难为你我了，你我两派一向避世修仙不涉红尘，那日在宫里商量嫁娶适宜，本着一切随简，简单设宴就好，前辈也是一口应了绝不外传的，谁知一下山，便被他传的整个凡境都知晓了！如今四武林名门正派皆来贺喜，渺渺仙宫一向不喜人多，但人家前来贺喜又不好回绝，这下好啦，整个渺渺宫都住不下了，我清修百年第一次见这么多的人，当真是哭笑不得。”
　　云非云打趣道：“呵，把秘密告诉了佛道子，不就等于将秘密宣告天下了么。哈哈，再者，老顽童嘛，与你半师半友又喜热闹，这也不能怪前辈。既然不能低调结亲，那就办的轰轰烈烈吧，只要娶的是羽儿，我怎样都行！”
　　射羽仙子欣慰地笑了笑，又突然皱起眉头说道：“我习惯了渺渺山的一切，你愿意为我离开东海来此同住，我真的特别感动，但你可听有传言，说你......说你是因为联姻固强才入赘我渺渺仙宫，你一向孤傲，此回让你清誉受损，实在很抱歉。”
　　“哈哈。”云非云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射羽仙子的脸颊，温柔说道：“傻女人，世人如何评价我皆不在意，只要能跟你长相厮守，就算被全世界异议我也愿意，入赘怎么了？我就赘就赘！本踪愿意嫁给你，谁也管不着！”
　　“噗嗤。”射羽仙子看着近在咫尺，已然没了一代仙踪气息耍着孩子脾气的云非云，再次笑道：“乱说什么呢！就算你敢嫁我可不敢娶，你们云海圣墟那七大分脉最重视名分正统，我若把你这个掌教娶了，信不信他们敢杀上渺渺山？”
　　“那群小辈？他们若敢无礼，我挨个带回东海喂鱼！”
　　“哎呀呀，那......帝凰阙你也敢扔了喂鱼？”
　　“我有何！......”等等，帝凰阙？这个名字......
　　是了，云非云突然想到了那个整天吹胡子瞪眼，如今已成崇光圣境境主的坏老头子。脑海里连带泛起了儿时许多恐怖的回忆......那老头，当真不好惹！
　　但随即一想，吹牛屁么，有啥不能说的，于是挺直腰板大声道：“有何不敢！那老头见了我还得叫我一声太师叔呢！若叫的好听，饶他一回便是~”
　　“少来了你。”云非云胸口又是挨了一拳。
　　射羽仙子继续揭他老底道：“整个云海圣墟，包括火离耀域，潮州剑界，武脉朝城，崇光圣境等等分脉乃至圣墟尊祖在内，我敢断定，你最怕的就是你那太师侄帝凰阙了！”
　　“这......咳咳，好夫人，儿时阴影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哈哈。”云非云挠挠后脑勺神情颇为尴尬，刚才那股雄风瞬间锐减三分。
　　说到此，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绝世仙踪，唯独忌惮一位分脉掌门，其实是有原因的，不过这就说来话长了......

　　四百年前，魔域地界破土而出大肆入侵凡境，征伐涂炭下，中原诸派无力抵抗，武林一时沦陷，各处血流成河，宛若人间炼狱。
　　本是避世修仙的圣墟尊祖不忍百姓受难，遂率九位亲传弟子介入除魔，历经千辛之后，最终在狂沙万漠深处的一线谷，将魔域地界重新封印，一举救世，史称一线千秋役。
　　之后圣墟尊祖回归云海圣墟，并命弟子前往凡境帮助百姓重建家园。再后来，那几名弟子就在中原开宗立派，久而久之，中原门派便依附起这些云海分脉，划分出了东西南北四处武林，并逐渐恢复生机，而后蒸蒸日上。时至今日中原四武林已经成为凡境之中最为强盛之处。
　　三百年后，圣墟尊祖云游天下，偶然于山野林中捡到一名幼婴，相见之下，极为喜爱，便破例收为关门弟子，取名云非云。
　　那时云海圣墟虽然避世东海，不问武林事，但圣墟尊祖向来喜欢点育后辈，本宗之中便设有幼堂，以供分脉弟子前来听学。为此尊祖还从中原分脉中挑选了一位优秀后人，作为常驻讲师。
　　之后又逢森罗鬼界兵指中原，危难之际，圣墟尊祖再次入世，于是这幼堂一应事宜便全权交给了那名讲师。
　　此人便是圣墟尊祖大弟子帝凰重的长孙帝凰阙，而那一年，云非云的年纪，跟帝凰阙的孙子帝凰龙苍一样大。
　　关系很复杂但不难理解，简单的说就是帝凰阙算是云非云的代课老师，而云非云虽然入门晚，可论辈分却是帝凰阙的小太师叔......
　　这就有意思了。
　　帝凰阙修为高深，武林中素有威严，又是那种正颜厉色的顽固老头，平日里便负责管教世家弟子们的读书练武，属于子弟生口中的魔鬼严师。而云非云天性不羁，十分调皮，加上又是圣墟尊祖独宠爱徒，常常不服管教，又仗着自己极高的辈分，经常对帝凰阙的教化阳奉阴违，甚至还带领一帮同修，时常捉弄这位脾气不好的太师侄。
　　原本云非云未进入圣墟之前，帝凰阙在三代弟子中年龄最大，资历最老，圣墟仙法也修炼的炉火纯青，在门内甚有威严。甚至那些个师祖大辈也对他青睐有加，纷纷将自己管教不了的子孙都推给他，那些纨绔子弟最终都被驯的服服帖帖，后来皆成一方名士，从这个角度讲，帝凰阙对云海圣墟的教育事业是有突出贡献的，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但自从云非云进入圣墟，尊祖老来得徒，对他更是疼爱有加，虽然时常惹祸，可就算被人告到尊祖那里，老人家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呵呵地就搪塞过去，一时间谁都拿云非云没办法。就连帝凰阙这种顽固严师，不仅没有办法驯化他，甚至经常当着自己孙子帝凰龙苍的面，被云非云弄的下不来台，一段时间内还搞得帝凰阙一度患上了抑郁之症......
　　可是令云非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种仙门少爷的日子也有到头的时候。森罗鬼界入侵中原，圣墟尊祖外出救世一去就是多年。
　　一家愁来一家喜，没了祖师爷这颗大树护着，帝凰阙重振雄风，肃清幼堂，重点整治的对象就是云非云。
　　云非云彻底绝望了，每日除了被逼着起早贪黑苦读圣贤书外，还要不间断的习武修法。什么背负千斤御剑飞行，什么束手捆脚夜游东海，还有什么同鬼尸共宿一棺，与凶残御妖亲密接触等等等等，都成了云非云至尽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并且几年来，云非云听到最多的话便是：您是初代大辈，是孩子们的太师叔乃至太太师叔，凡事都应身先士卒做到最好，来来来，小太师叔乖乖，做好表率，否则老夫这戒尺，嘿嘿，您懂得！
　　这这这，赤裸裸的恐吓，然何其无奈！
　　其实依着云非云的性子他自然是抵抗过的，可毕竟实力不允许啊！十几岁的他虽然天资极高，但也不够帝凰阙一掌拍的，几年来他不知挨帝凰阙了多少胖揍，几乎是数着日子过来的。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随着森罗鬼界退守南境虫蛊巫疆，圣墟尊祖终于凯旋而归。
　　云非云原以为这种地狱般的训练生活终于结束了，可没想到尊祖在看到一众小辈，特别是云非云这几年的巨大变化后，居然老泪纵横的说慈父多败儿，以前都怪自己太宠溺小辈们了，实属不该！还大大褒奖了帝凰阙，甚至将《神兵神魔谱》中名列第三的神器——极光封神剑，赐给了他！
　　之后变本加厉的苦训又持续了数年，直到帝凰重病故，帝凰阙回归中原接替崇光圣境掌门一职，云非云的噩梦才到此结束。
　　再后来圣墟尊祖仙逝，云非云继任掌门，与帝凰阙见面的机会也便少了。
　　云非云记得最近一次见他，乃是十年前的尊祖大祭上。各脉回本宗祭祀，虽然已是一百年过去，云非云已然不在是那个顽皮幼童，而是名动天下的云海圣墟之主，更有尊祖亲赐“仙踪”名号加身，百年来风光无限，帝凰阙也已经老态龙钟，需要儿孙搀扶走路了。但只是与他照面一眼，按礼受了帝凰阙一拜，云非云都忍不住背后发凉。
　　如果允许，估计这辈子他都不想再见到那个丧心病狂的太师侄了！

　　今日被射羽仙子玩笑般的提起，云非云才突然想起他，此时暗叫不妙，试探道：“羽儿，这贺亲队伍里......”
　　射羽仙子白了云非云一眼，笑道：“莫慌，老境主年事已高，此回是其长孙帝凰龙苍带队前来，你就放心吧。”
　　“是龙苍那小子啊，这便好......嘿嘿，不对不对，我慌个什么劲儿！？”
　　听出射羽仙子语带调侃，云非云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伸出魔掌不住朝射羽仙子身上招呼，挠的射羽仙子花枝乱颤，浑身痒痒。
　　射羽仙子也不甘示弱，十指纤动间，阵阵流光溢彩便闪的云非云睁不开眼。
　　高峰不寂寥，黄昏已渐晚，一阵清风徐来，将峰顶薄雾荡漾分开，两条相悦人影追逐嬉闹，却是将鲜有人迹的渺渺山顶，点缀成别番滋味。
　　世间之卿卿美好，也不过两情相悦，浓情蜜意了罢。

　　两个时辰后。
　　夜色渐近，天空繁星耀眼，星空之下，云非云与射羽仙子并肩而立。
　　“许久不曾与你这般独处了，感觉真好。”
　　云非云牵过射羽仙子的手，温柔说道：“这些天忙着张罗婚事，也累坏了吧。”
　　“不累不累，高兴都来不及呢，只是......”听出射羽仙子语有迟疑，云非云转过身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射羽仙子道：“近来御界妖兽闹动，总有不祥预感。”
　　云非云道：“鸾儿有什么异象么？”
　　射羽仙子摇了摇头道：“青鸾是御灵，虽然与御妖同出御界，但骨气血脉却完全不同，鸾儿自幼便与我结契，是无法感知那里状况的。”
　　“御兽谷呢？”
　　“两境交界处产生的空间缝隙，我已设置隔离结界，又放置炼妖鼎镇守，也无大碍。”
　　“那就放心好了，婚后我亲自前往施法，彻底隔绝两境通道，无事的。”
　　射羽仙子听到安慰点了点头，松了口气说道：“有云海圣墟天地根为引，隔绝两境也算万无一失了。”
　　“天地......啊？这......”
　　“怎么了？”
　　云非云使劲拍了拍脑门，又挠了挠后脑勺，神情颇为尴尬，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些天来心思尽在你我婚姻大事上了，天地根，我忘记带啦......”
　　“碰！”又是一记老婆拳重重敲在云非云宽阔的胸膛上。
　　射羽仙子佯怒道：“你这猪脑子能记住什么！”
　　云非云不要脸道：“当然只能记住老婆大大的美貌啦，嘿嘿，无妨无妨，婚后再取不迟，现阶段所有事情统统都得给咱们让道儿，先娶到你比什么都大！来来，我要抱抱！”
　　“去去，没点正形儿~！”
　　“嘿嘿！”

　　云雾绕明月，高处不胜寒，在这般高峰寒夜里，两人迎风相拥，竟也觉得十分温暖。
　　熟不知多年之后，云非云重临旧地，却早是昨夜星辰，物是人非，唯剩清风依旧，却拂不进那断肠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