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鸟语之花将行》重梨

1、第一章，琴姬弄玉

　　夜色无边，雪色也无边。
　　一男一女在薄雪覆盖的蜿蜒的道上匆忙前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玉姑娘，麻烦你再快些！”身形瘦小的男人时不时将手中的灯笼往旁边的女子面前推了推，给她照明足下。
　　“我虽为女子却是个习武之人，于黑夜行走是常有的事，您无需如此。”弄玉声音犹如鹂莺出谷，装扮更是清新淡雅，内穿橙黄长裙，外披白狐裘斗篷，由两个绿色发饰镶着的墨发长垂至腰。
　　她怀抱七弦琴，看了眼引路照明的灯笼，脚步不由加快几分。
　　四下岑寂，前方茅屋传出的哭闹是夜里唯一的喧嚣。
　　男人推开半人高的围栏，邀弄玉进去。
　　弄玉踏入门槛内，裙角拂过有些破旧的门槛，似霓裳拂过一片沧桑。
　　右拐的房间以帘为门，帘子陈旧遮住内部的光景，唯有女童的哭闹并着妇人的哄声清晰传入她耳畔。
　　“玉姑娘，娟娟她一夜不听你的琴声便闹腾得厉害，请你定要治治她这坏毛病。我给不起姑娘什么，这顿首之礼还望姑娘收下。”男人作势就要拜倒她足前。
　　弄玉哪里受得起这等重礼，弯腰将他扶起，启唇道：“娟娟之事，弄玉自当尽心尽力。”
　　平放好七弦琴，她矮身坐下，青葱玉指抚上琴面，低眉敛目，在帘子外抚起琴来。
　　琴弦拨动，指尖流泻出的弦音，似春风忽来，将千万树梨花吹开，朵朵，簇簇，片片，密密匝匝，蔓延到天边去，满目，满世界雪色微醺迷人眼。
　　女童闹声渐低。
　　那吹开梨花的风又化作一场酥雨，滋润寸寸土壤，唤醒埋在地下的种子，种子迅速生根发芽长叶，盈盈绿意赋予希望与生机……
　　琴姬弄玉之曲，可除体内戾气，可解忧消愁，可抚慰一颗躁动的心。
　　一曲终罢，女童声止。
　　额头忽然一凉，她本能抬首往上一瞧，原是屋顶漏水，默默往旁边一挪，以袖拭干额间晕开的水泽后，不放心地再默默一挪，因挪太过，板凳那头失了重，一翘，身子一歪险些华丽丽栽向地面。
　　她索性起了身。
　　夜风吹来，布帘子扬起一个角，在帘子一角被扬起的瞬间，一双脚出现在那处，接着，女童掀帘而出，飞快扑过来抱住弄玉的腿。
　　“娟娟，还没睡啊？”弄玉垂睫视着她，温婉问道。
　　“玉姐姐若讲故事给我听，很快，我就会睡着的。”娟娟冲她笑得眉眼弯弯，那一笑，明媚得像阳光，叫人无法拒绝。
　　“好。”
　　因屋里的夫妇早已入睡，弄玉便牵她出去，抱着她坐在外头的屋檐下。
　　这回的故事仍是《空山鸟语》。
　　“《空山鸟语》中的少年渴望自由，却被命运的枷锁禁锢了翅膀，终日做着不想做却不得不做之事……”
　　娟娟窝在她怀里静静听着，脑海仿佛闪现那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以及那双不掺一丝杂质比天空还要干净的深蓝眼眸。
　　夜空飘着细碎的雪花，一片一片，归于静谧。
　　有雪飘落衣发上，弄玉伸手为怀中人儿拂掉。
　　“那墨凤为了白鸦……”听此，怀里的娟娟眉头一皱，打断她的话，“玉姐姐，你错了，是墨鸦白凤，不是墨凤白鸦。”仰面盯着弄玉精致的下巴，她正色纠正。
　　弄玉默了默。
　　说也奇怪，但奇怪也得说。弄玉头一次说《空山鸟语》时，是最最痛惜的真挚与惨然的心碎。
　　后来，她口中的《空山鸟语》完全不比上一次生动，绝美的面容亦平静无波。
　　再后来，她口中的《空山鸟语》干脆变了味，里面的一切皆模糊了，景象模糊了，人脸模糊了，甚至记忆都变得模糊，以至于她不记得到底是白鸦墨凤
　　还是白凤墨鸦？
　　她这种情况，好比你当初跳楼跳河死了都要爱的男人，仅仅几天不见连他的眉目也形容不出。
　　如此，便严重了些。
　　娟娟两脚一蹬地，从弄玉腿上滑下来，端端正正站好，眼中包着一汪泪，带着哭腔对她吼道:“玉姐姐，你明明……你明明说过你敬佩墨鸦，珍视白凤。可是，你把他俩的名字都记错，是不是他们对你已经不重要了？一点也不重要了？”吼罢，跑进屋，爬入被窝有下没下抽泣着。
　　弄玉像个失魂的木偶，久久愣着。
　　空中的雪还在继续下着，飘飘洒洒，静寂铺陈。
　　她抱着琴落寞地走在路上，纤纤倩影生怜爱，不知走了多久，竟到了沉仙谷谷口，抬眸，谷口处正立了位撑纸伞的男子，面容清隽，身姿颀长。他伞顶上方的白梅傲然盛开，混着夜空降下的雪花，有说不出的美感。
　　见到来人，她并不惊讶，只是莲步上前低低对他打招呼:“大哥。”
　　离楼温声一嗯，收了纸伞，抬手替她拂落肩头的雪花，关切道：“可是累了？我送你回房歇息。”
　　弄玉摇了摇头。
　　她白天日日躺着，已不愿再去浪费夜里仅有的时间。
　　三年前，竹筏上顺水漂流的弄玉被离楼遇见，一时惊为天人，不想，佳人却服毒长逝，他叹惋，抱着弄玉的尸身回到沉仙谷，试图以九夜菡萏相救。
　　九夜菡萏果真救活她，并同她两脉相融，即人为花，花为人，人花合一。
　　九夜菡萏夜荣昼枯，弄玉便如它般夜醒昼睡。又因沉仙谷是菡萏扎根的故土，她也只得驻留于此，有时即使离开，亦不得超过沉仙十里。所以，她能去的地方能见的人，少之又少。
　　“大哥在谷口等了许久吧！”回廊上，弄玉和他并列而行。
　　他深深看了眼身旁之人的侧脸，道:“不论多久，我总会等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