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如许》小鹿靡靡

5、众生相

　　许觅感觉到怀中的女孩儿动了动，以为她因眼前的场景而不安，便摸了摸韶素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别担心。”

　　我会还你公道，许觅在心里说。

　　“够了！”于副校长大声制止家长们愈演愈烈的辩解，“孩子做错了，家长的义务是教导和帮孩子改正，而不是一味地替孩子掩盖错误，今天她们在学校都敢肆无忌惮地欺凌同学，可见同样的事绝对不止这一桩！你们的孩子是学校的学生，那些无辜被欺凌的孩子难道就不是我们的学生吗！保护好那些学生难道就不是我们的责任吗！”

　　于副校长被气狠了，直接站起来拍桌子，他从来对待学校管理工作严厉，认真负责，更何况这些做错了事的学生家长态度恶劣，拒不认错，简直把办公室当成了自己的一言堂。

　　好家伙，老虎不发威，这些家长甚至说着说着就打算先带孩子回家了！这还得了，简直是藐视学校的管理，挑战学校的权威！

　　“参与欺凌的学生全部留校察看！”

　　话声一落，仿佛噤若寒蝉办公室里仍了个炮仗，几秒后家长们才反应过来，拉着自家孩不停地说情，声音反而比刚刚辩解时大了许多，毕竟来之前，谁也没想到是怎么个严重的结果。

　　陈芝接到钱馨月妈妈的暗示，只得硬着头皮劝说，“您先别激动，别的我不知道，这几个我班上的学生平时可是乖巧听话的，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也许只是一念之差，毕竟学生们年纪还小，该教育教育，该批评批评，真处分了档案可是要跟他们一辈子的，这未免过于严重了吧。”

　　“于校长，您先消消气，”

　　钱馨月妈妈一副讲道理的样子，“孩子们做错了，我们当家长的肯定负责到底，您放心，我们这就带韶素同学去医院检查身体，医药费我来出，只是这个处罚结果我们做家长的不服，那可是我们孩子的前途啊！怎么能因为一个人毁了这么多学生！”

　　“这位家长，受害者是韶素同学，你的孩子是加害者，接受学校的处罚与人无尤，怎么能说是学校毁了她们呢？相反，学校今天处罚了她们，她们才能改过，这是在救她们。”许觅的声音不大，但是这话正中要害，怼得人难受。

　　她就这么清清冷冷地坐在那，眼神淡淡的，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惧意。

　　钱馨月妈妈咬牙切齿地瞪了许觅一眼，长着那样一副皮相，谁知道怎么当上的老师，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她本来想着法不责众，何况他们的孩子都是中外班的，一年交那么多学费不说，还额外给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送礼，怎么也不至于为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同学纠纷就留校察看，谁知道这校长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弄得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不光家长，这些女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们以为这只是一场平常的姐妹行动，从没想过会招致那么严重的后果，刚才有家长撑腰所以不着急，之前的哭哭啼啼是在演戏，现在才是真哭，眼泪弄花了精致的妆容，但没人在意了。

　　邱彤之前一直在权衡利弊，背叛钱馨月和留校察看到底哪一个更糟糕，直到见事情没有转机了，才心一横，冲到了人群前面，“于校长，我是被钱馨月逼的，如果我不加入，被欺凌的就是我了！我没有办法才做的！”

　　“您不信您问她们，我们都是被逼的！”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邱彤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响雷般在胸腔中震动，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

　　“是是是！我们是被逼的！”戴着粉色发卡的女生抹了把眼泪，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钱馨月，表现得很惧怕。

　　有人开头，剩下的就算自己不附和，身边的家长也会帮她们决定。

　　钱馨月第一次看清了身边这些所谓的好姐妹，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因为恨意，显得面目狰狞，既然这样，那就大家一起死吧！
　　她脑子空空的，只剩这句话一直在循环。

　　钱馨月妈妈正急得跟校长分辩，一时间没顾上女儿，就见女儿像疯了一样冲上去撕打那些女生。

　　女生打起架来也是狠的，气头上的人没分寸，何况钱馨月根本没了理智，她随手在地上抓了什么东西，就往被她压着的人身上砸去。

　　只听“砰——嚓”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懵了。

　　钱馨月颤抖着从那人身上下来，眼泪朦胧间她看到了暗红的血，她低头往自己手上看，是被泥土沾染的污垢。

　　于副校长喜欢养绿植，那株文竹长得有些高，被养在白瓷花盆里，其实是很重的，但那瞬间迸发出来的狠劲儿让她拿得轻而易举。

　　“妈……妈……”钱馨月下意识抱住了妈妈，理智回笼的瞬间，她听到校长在打急救电话，有人围着那人，不知是想止血还是怎样，更多的人，是拼命地打开门往外面跑，她看到了那一张张恐惧到变形的面孔，好似她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女儿！女儿！”钱妈妈抱着晕倒的钱馨月，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脸颊，“你别吓妈妈啊！”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她无措地跪坐在地上。

　　救护车来得很快，看热闹的学生把走廊挤得满满当当，于副校长只能发动老师们一起维持秩序，把学生连吼带吓地拉回教室。

　　但该看的都看到了，有认识的人惊恐地捂住嘴，跟同伴小声讨论，钱馨月怎么会打邱彤呢？她们不是好姐妹吗？

　　是了，好巧不巧，钱馨月扑倒的人刚好是邱彤。

　　事故发生得很快，处理也很快，一转眼，办公室里只剩下许觅和韶素。
　　许觅是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韶素则是没反应过来。

　　“跟我来。”许觅牵起韶素的手，把这个还在发愣的姑娘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美术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许觅反锁了门，把韶素安置在自己的位置上。
　　韶素脑袋空空地任由她安排，听到一句“把衣服脱了。”才茫然地看向许觅。

　　“还是你想自己处理？”许觅晃了晃手里的医药箱，是了，这么大的孩子都比较害羞，或许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袒露伤口。

　　她这样想着，刚要转身出去，就见韶素忽然很快地把外套脱了，虽然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些窘意，但又透露着全然交付的信任。

　　许觅便觉得有些高兴，在这样软糯依赖的眼神注视下，不得不说，是很有满足感的，她便不由的心底更柔软了一些。

　　之前在厕所光线不好，许觅只知道韶素身上有伤口，但碍于礼貌并没有细看，如今见到女孩儿背上密集的鞭痕，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愤怒。

　　什么人能下这么重的手，许觅想要开口问，又怕触犯了女孩儿的隐私和自尊心。

　　“是我爸爸打的，”她们的距离很近，韶素稍微抬头，额头就能碰上许觅的下巴，所以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许觅怔愣了一会儿，下意识把韶素圈进了怀里，那些伤口张牙舞爪地遍布了女孩的全身，看得人心底发慌，不敢去想那个过程。

　　酸酸涨涨的感觉包裹着许觅，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无言地摸了摸她的头。

　　韶素想说，其实已经不疼了，可她贪恋这份温暖，任由许觅的体温氲红了她的眼眶，她想到一楼那家的小孙女，想要什么就哭，总是能如愿以偿。

　　因为有心疼她的人，才能恃宠而骄。

　　“你愿意跟我说说吗？”许觅自己动手脱掉了韶素的T恤，上药的动作很小心，生怕弄疼了她。

　　韶素的手不自觉地攥着坐垫，她有些紧张，不知是因为冰凉的药水，还是许觅偶尔触碰到背部的手。

　　关于她的事，其实也不是没有跟人说过，接到报警来的警察，知情的邻居，最后一次，是舅妈。

　　舅舅家也在镇上，只是离得有些远，那时韶素已经过了半年这样的日子，舅舅偶然路过这，把她接到家里小住了一段时间，那是夏天，伤痕根本藏不了，去的第一天就被舅妈发现了。

　　韶素到现在都忘不了舅妈的眼神，热烈而激动，整个人都沉浸在某种高昂的情绪里，然后她拉着韶素出了门，用她那破锣嗓子，大叫着把周围邻居都叫了出来。

　　“大伙儿都来看看啊！看看我这可怜的外甥女，看看她这身上的伤，”边说着，边把韶素带着伤疤的手臂往人眼前递，

　　“人都说先有后娘，再有后爹，这话果然不假，我那可怜的妹妹啊！年纪轻轻就去了，留下这唯一的骨血，还被他韶家人这样虐待，真是丧尽天良了！”

　　“哟！黑了心肝的！这是她亲爹打的？”烫着大卷的女人夸张地捂着嘴巴，看似心疼地拉过韶素的伤细看，“这得下多重的手啊！来，让阿姨看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

　　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那女人力气大极了，一只手控制着韶素，另一只手不顾韶素的激烈反抗把她的衣服掀开，露出了新伤叠旧伤的背。

　　“我的老天啊！林姐，徐老太，你们看啊！不是亲眼见着我都不相信，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狠心的亲爹！”

　　“这孩子也是可怜，”
　　“要我看准是后妈搞的鬼！”
　　……
　　剩下的人说了什么，韶素已经记不得了。
　　她早就学会了在被爸爸打时忍住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眼泪止也止不住，哭得无声无息，泪水大滴大滴地打在地上。

　　那些女人见她哭得厉害，反而更激动了，言辞激烈地抨击着韶关强，唾沫横飞，表情浮夸得好似戏台上的角儿，韶素低着头，两只手相互用劲儿攥着。

　　看热闹的人围满了不大的院子，惊飞了树上的鸟
　　这是众生相，韶素看透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跟任何人说过。

　　求收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