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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唤我阿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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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环境一转,我似是坐在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上,我无意中瞥了一眼马车右侧的铜镜,映出的是阿雨的脸。原来,我进入了她的记忆。
耳边传来阿雨清幽的声音:【我本是靠卖艺为生的艺妓,无父无母,从小被一个在茶馆里唱曲儿的好心人施舍了一口饭吃,才活了下来。后来,她见我有一把好嗓子,便教我唱了曲儿,我才能依靠这门技艺,有了卖艺不卖身的资本。三年前,因家乡饥荒,饭都吃不上,哪有人有心思听曲儿?听闻苏州城好风雅之气,便与几个姐妹筹钱租了辆马车,打算去苏州城讨生活。】
“我”掀开马车车帘,车外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倒了许多尸体,阿雨继续道:【谁知路上滚落的巨大岩石把路给堵上了,在姐妹们和车夫下车查看时,山泥再次发生了崩塌,除了我在马车上因身体不适没有下车外,他们全都命丧于此。】
见到这片惨状,阿雨一片哭着,一边就地埋葬了同伴的尸体。
【我一个女人,身上盘缠都用完了,无处可去,便没头苍蝇似的走了三天三夜,最终因为饥饿难耐,晕倒在地。】
眼前漆黑一片,再一睁开,已经是在一个破旧的木屋里。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我转过头,便看到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结实男子端着药站在门口,男子的方脸上布满了胡渣,看起来有些粗鲁邋遢,看他神色,似有些犹豫该不该进来。
这男子的眉眼,竟与那袭击了陈家的怪物有几分相似。难道他就是李成?
我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实在难以从那被斩断舌根、满脸腐溃的活死人模样,与眼前这个粗莽但富有生气的男子结合起来。
见我不说话,男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我在山里捡柴时见你倒在地上,便把你带回来了,我没有恶意,不是坏人。”男子张开双手,试图证明自己无攻击性。
过了半晌,见我没有回答,男子低着头怯声道:“我叫李成,姑娘你呢?”
我犹豫了一会儿,正欲开口,却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一阵巨大的“咕噜~”声,房间顿时陷入尴尬。
男子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我,我做了饭,只是粗茶淡饭,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姑娘能否......”
“我吃!”我听到自己急切的开了口,当然,是阿雨的声音。
【这便是我们的相遇。】耳边,传来阿雨的轻叹声。
【相遇之后,很快,我便被他的细心所吸引。即使是粗茶淡饭,他永远都会紧着最好的东西给我。】
他们之间相处的细节,像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闪过,把菜全部给阿雨,自己只扒白饭的李成;辛苦干劳力,攒下钱给阿雨买了紫纱裙的李成;知道阿雨喜欢紫薇花,便花高价扛着两株紫薇树,在院里种下的李成。
憨笑的李成、嘴笨的李成.....
全都是李成,画面也从最初的黑白变成了温暖的粉色。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看到喜欢人的颜色。
最是动情的,便是望着阿雨唱小曲儿的李成。每当听到阿雨婉转的声音流转开来,李成便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阿雨,那里头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我们这种女子,逢场作戏见得多,真情实意却凤毛麟角。】
回忆起过去,阿雨仍是甜蜜的:【之后我们便成了亲,结为了夫妻。那时候,夫君虽只是一个替人做苦力的脚夫,生活却也是有滋有味的。】
【成亲后不久,有一天,夫君告诉我,他寻了一个差事,银钱给得是极好的。只是会辛苦些,要晚上做工,白天休息。”阿雨的语气透露着感慨:“我除了唱曲儿,对其他工作不甚了解,便也没有多问。直到半个月前.....】
眼前画面一转,已置身在一个普通的民宅,条件相较之前的的木屋,环境好了不少。
李成正在床上呼呼大睡,“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他丢在一旁的衣裳,准备拿去清洗,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靛青色的布底的香囊,下面缀着红色的长穗,我已经可以猜到这是什么了。
果然,处于记忆中的“我”捡起了香囊,看清了上面那奇异的鸳鸯绣纹,“我”顿时感到一阵锥心之痛
“莫非夫君他,有别的女人了?”一个声音在心底问道。
【我决定去查个究竟。夫君每日丑时上工,这一天到了深夜,我便假装入睡,待他出门后,我悄悄起身,跟了出去。】
夜晚,“我”小心跟着前面疾行的李成,只见李成不时回头张望,走的地方也都是在七弯八拐的巷弄中,似生怕被人给撞见。
突然,在一个转角处时,李成突然没了踪影。我快步跑上去,发现空无一人。
“这里是......”眼前河声阵阵,不正是前些天我们刚来过的码头吗?陈金条的货船就是停靠在这里!
可这陈金条是个靠货船运货的正经生意人,有什么是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晚上上工的呢?
正思索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马上藏了起来。
只见五个男子行色匆匆,其中一个人在前头领路,另四个分别抬着两个用黑布裹着的物体,小心张望着,朝一艘大船走去。
借着月光,“我”看见那个在前头领路的男子,就是李成!
他们是在做什么?借着黑暗的掩护,“我”悄悄的跟了上去。
“我”藏在了船下的货箱后面,听到李成一行人站在船的门板前,敲出了一串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两短一长的敲门声,明显是门内外人共同的暗号。很快,便有人开了门,双方默契得没有任何交谈,便让外头的人进去了。显然这个敲门声,是他们之间的某种暗号。
“呵,又齐了一个!干得好.......”
“啪!”门板关上,把里头说话的声音,隔绝在了门外。
“我”伸长了脖子,支着耳朵听了半晌,根本听不清里面说了什么。
渐渐腿蹲得有点发麻,便自言自语道:“恐怕今晚也听不到什么了,待夫君明早回来,我再问他便是!”
思及此,“我”捶了捶发麻的小腿,起身便往外走,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
“我”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远处似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船上跑下来,不消一会儿,一群打着火把、穿着脚夫模样的壮汉追了出来。
不知为何,也许是出于对危险的本能,“我”马上跑着躲在了码头旁晒着的渔网后头。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带头的壮汉尽管压低了声音,但在安静的深夜,他说的话还是一字不漏的被“我”听见了。
“我”蹲在了渔网后,瑟瑟发抖地看着远处这场以寡敌众的追逐。
那被追的娇小身影竟然直直朝“我”的方向跑了过来,“我”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身影在经过我身边时,突然被挂在地面拉钩上的渔网网绳给绊倒了,她仓惶地抬起了脸,惊恐圆瞪的眼睛和“我”的目光给对上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这不是巧儿吗?
这时候的巧儿看来还未发疯,头发虽蓬乱,但目光清明。
见她被渔网的网绳缠住,半天爬不起来,便本能地想上前去帮她,但我忘了,此时我正在阿雨的记忆中,除了感知她所经历的一切外,我什么都不能做。
记忆中的阿雨捂着嘴颤抖着,静静望着这倒在地上满脸泥泞的女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身后的火把光影正在渐渐逼近,巧儿眼见就要逃不过,便将一直攒在手心的小东西丢到了“我”的脚边,低声道:“将香囊交于东城门外长生库旁的王大石,求求你!”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狰狞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在后头响起:“小婊子,在跟谁讲话?”
一个人带着一群打着火把的脚夫,走到了巧儿的面前,身形看起来有些熟悉,我仔细在脑海中搜寻着。这声音是,陈铁生?!
脑中马上出现了那晚有个人吓得尿裤子的场面,只是那晚吓得屁滚尿流队的破锣嗓子,在此刻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可怕猥琐之气。这声音,这身形!绝对不会错,这就是陈银妹的二哥陈铁生!
但此时阿雨的记忆中传递给我的讯息中,她似乎并不认识这个说话之人。
“啊!放手!”一阵拖地的声音,巧儿似是被人抓住了双腿,一阵惊呼后,巧儿故意大声说道:“你们别想把我再拖到‘鸳鸯’上去!”
“呵呵,你不想上这个‘鸳鸯’,是要去找谁来做你的同命‘鸳鸯’啊?”
鸳鸯?!鸳鸯!
我知道了,巧儿这是在暗示,这艘船就叫“鸳鸯”!所以精于绣功的她才会绣了一个像恶鬼一样的鸳鸯图案,就是为了暗示,这艘大船就是困住他们这些绣女的“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