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奇》横刀立马

6、6

　　昏沉的夜总算过去，上午八点，许招娣被一通电话喊出了门。

　　周妙娟找她出海报。

　　周末的市区比平时要热闹不少，人来车往中，许招娣在八中校门口见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小许，快来！”
　　周妙娟正和陈琦说着什么，扭头看见许招娣身影，抬起胳膊冲她挥了挥。

　　陈琦哈欠连天，眼底充满怨念，“周末啊大姐，不说好了下午再弄的嘛。”
　　周妙娟举起卷纸筒抡过去，“下午图书馆还能有位置？”
　　说着冲走过来了的许招娣弯起唇角，关切道：
　　“早饭吃过了吗？没吃我们小卖部买点。”
　　许招娣笑了笑，“不用，刚在路上吃了。”
　　“嗯嗯好。”

　　“嘿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我不算劳动力？”陈琦在一旁冷嘲热讽。
　　周妙娟又扬手抽了对方一下，“人小许有低血糖，干嘛，你也有？”
　　“我靠，好女动口不动手啊。”陈琦往旁边躲，一边嚷嚷：“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跟你说我不仅低血糖，我还有心脏病呢，你少对我动手动脚的。”
　　周妙娟冷笑一声，抡起手里的纸筒就又追着敲了对方两下。

　　两人一路笑闹地往前走，许招娣静静跟在后面，看着前面充满活力的两道身影，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十多分钟后，三人到了离八中不远的市民广场。
　　看着图书馆大楼门前绕了几圈的巨型长龙，三人对视一眼，又极有默契地掉头去了地下广场，转了一圈后，被迫推开了肯德基的大门。

　　店里多是还在吃早饭的食客，周妙娟在里头随便晃了晃，上点餐台要了三杯橙汁，领着许招娣和陈琦去了角落。

　　被带来的纸笔被陆续摆到桌上，三人围着餐桌商量着海报内容，半小时后，周妙娟大爷似地往椅背上一靠，指挥着陈琦，“行，开始吧。”
　　陈琦：“……”
　　之后周妙娟又盯了十几分钟，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便从包里摸出张数学卷子，想顺便做掉点题。

　　“……大姐，我在帮你出海报，你却在写作业？你好意思？”陈琦抬头看见，冷笑问。
　　周妙娟在桌子底下踢了对方一脚，“我这叫合理分配时间。”
　　陈琦：“……”
　　“看着我干嘛？继续画呀。”
　　陈琦没好气：“没墨了！”
　　“怎么可能？”周妙娟以为对方逗她，抽过对方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划了划。
　　竟然真的不怎么出颜色了。
　　“……我去，这怎么办。”周妙娟看了眼海报上只勾了个轮廓的图形，无语道。
　　一直坐旁边没吭声的许招娣开了口，“没事，刚来的路上我看到洪星剧院附近好像有文具店，里面应该会有颜料，我去买盒过来。”
　　说着便拎了包站起来。
　　“那我陪你一起吧。”周妙娟也跟着要起身。
　　许招娣看了眼对方摊在桌上的卷子，又瞟了眼外面晃眼的阳光，微微笑了下：“不用，外面太热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你们在这等会儿。”

　　周妙娟也随之往外看了眼。
　　她怕热，还特别容易出汗，刚来的路上就已经热的不行，眼见着现在吹着空调体温终于平复下去，确实也不太想再出去热一头汗，便不好意思道：“……那好吧，那你自己去。”
　　说着又想起什么，交代：“哦对了，到时候你先先问问店里老板有没有单卖的，有的话就不用买整盒了，浪费。”
　　“好。”
　　“回来我把钱还你。”
　　“没事。”许招娣又笑了笑，背上包往门口方向去。

　　推开玻璃门的刹那，热浪扑面而来，与室内的沁凉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招娣被激得身形稍顿了顿，随后将原本披在外面御寒的外衫脱下，叠好放进包里，朝洪星剧院的方向过去。

　　这个时候才刚到九点半，虽大多服贸和小吃店都已经开门，地下商业街上的人却还不多。

　　太阳实在太大，许招娣沿着成排的商店走了五分钟，决定还是改变路线，从商场侧门绕进去避一避，却刚要伸手推门，突然于前方拐角处听见了个模糊的声音。
　　隐隐约约，不甚分明。

　　“……看够了吗？”

　　……涂浩。

　　许招娣脚下一顿，仅一秒，便做出了判断。
　　然而抬起头，却并没有看见人影。
　　于是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她抬起脚继续往前去——两步后，男生的身影在通往广场公厕的过道口显现出来。

　　依旧是没正形的姿态，仿佛没骨头站不直，低垂着头，懒散地倚靠在背后的墙上。
　　下一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抬起下巴，将视线偏转过来。

　　许招娣出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挡在了墙后。

　　“浩浩……你就排斥妈妈到这个地步吗？”
　　一个女人的啜泣声紧跟着响起。

　　相较于涂浩的淡漠，女人的声音明显要激动许多。
　　“就连碰个面……都，都这么困难？是不是如果今天我没有突然想起来这条街上还有个网吧，想过来碰碰运气，今天也就见不到你了？”

　　男生没有回答，静默片刻后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来，随后开口：“看够了吧，看够了我走了。不送。”

　　“涂浩！”原本哀戚的女声忽然拔高一个度，“我好歹是你妈！你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一阵死寂。
　　偶尔路过进去打扫厕所的清洁工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站着不动的这对母子。
　　……

　　“……我……我……就算我曾经的确……”女人眼睛发红，精致的妆容下难掩痛色，她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数十秒后，脸上的表情才逐渐趋于镇定。
　　“……好，你不愿意见我，我不强求。今天我们也不讨论这件事情。”女人深吸口气，“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一件对你来说更重要的事情。”

　　涂浩静立原处。

　　“你高二了，下学期就要小高考，我找了你们现在的班主任了解了下你的情况，比较糟糕……妈妈很担心，你们刘老师说小高考是高考的入场券，要求虽然不高，但只要有一门学科不过关，就会被取消高考资格。这些你都清楚吗？刘老师说学校早就跟你们都强调过的，并且持续在强调。”

　　涂浩没应声。

　　“……浩浩，你跟妈妈置气，妈妈都认了。但你别，你别把这些情绪发泄在学习上，好不好？……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妈妈不想，不想眼看着你最后变成一个废人……”
　　女人说着，声音再度带上了丝哽咽。
　　“……所以这次跟刘老师谈了之后，我特意拜托她把你的位置做了调整，安排到好同学的周围，尽量能给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也答应了老师调座位之后，不叫你影响其他同学。”

　　说着一顿，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就别总是跟邹瑜王帅他们几个混一起了，跟着他们你能学得了什么好？只会更加影响你的状态和学习。你要试着多跟好学生接触，听刘老师说她这次给你安排的同桌在年级里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要……”

　　涂浩垂在身侧的手随着这些话慢慢收紧，终于在最后这段话后爆发。

　　“够了。”

　　女人没再说下去。
　　又是一阵沉默。

　　少顷，涂浩充满嘲弄的声音响起：“能学得了什么好？呵……这些话你也问的出口？”他看着面前保养得当的脸，缓慢上前一步，“……陆梅，你给我听好了，我涂家的人爱跟谁混，怎么混，混成什么样，你一个外人，早就没有资格过问。”
　　语毕又凑近一点，在对方耳边轻声道：“就像当初你执意要跟刘瑞那个畜牲鬼混在一起，我不也没有管你？”

　　话音一落，女人的脸色果然变得惨白。

　　涂浩就这么直直看着她，片刻后，敛去脸上所有嘲讽和笑意，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去。

　　……

　　*
　　许招娣背着书包回到肯德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半。

　　陈琦已经把其余画面完成了七七八八，就等她去买的朱砂色了。

　　“小许，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呀？”周妙娟有些奇怪地问： “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许招娣从包里拿颜料的手一顿，解释道：“小灵通放包里了，一直没拿出来。”停了停，又补充：“回来的时候走错路，绕了好几圈才绕回来，所以久了点。”

　　周妙娟不疑有他，点点头，“哦，那确实，这边地下是蛮容易走错的，我老来有时候还总找不到去过的店呢。”
　　“你那是纯傻。”陈琦更换着笔芯，在一旁凉凉道。
　　“再说！”周妙娟瞪他。

　　两人又拌起嘴来，许招娣坐在一边，神思却难得有些涣散。

　　她刻意隐去了方才无意中碰到的有关涂浩的事，不知为什么，从半个小时前听到那段不该听的对话起，她的思绪便总有些被分散。

　　男生低垂着视线站在阴影中的身影兀地又浮现在脑海。
　　许招娣咬了咬抿在唇间的吸管。

　　“……小许？小许？”周妙娟跟陈琦斗完嘴，扭头却看见她一副怔愣的样子，叫了她两声。
　　许招娣回过神。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你都没反应。”
　　“……没什么。”许招娣笑了笑，将吸管吐出来，问：“怎么了？”
　　周妙娟表情有点神秘，歪着身子凑过来，声音低低的：“就，你刚出去买笔的时候，你猜我跟陈琦在店里碰着谁了？”
　　“？”
　　“涂浩。”
　　“……”
　　没想到她自己不提，却有人却提了出来。

　　“看上去像是来买早饭的，就你走了半小时左右，点完东西就拎着袋子走了。”
　　“……嗯。”许招娣应了声。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心情也很差的样子，臭着张脸。”说着一抖肩，回忆起对方那浑身沉冷满脸写着别惹我的样子，道：“噫，吓人。”
　　“估计是通宵了。”在填色的陈琦接过话头，“这边我记得好像有家网吧。以前地下还没改造的时候，这儿网吧多的很，我们初中那群混混没事都爱往这跑。”
　　“未成年也能进？”
　　陈琦撇嘴，“谁管你？”说着低头继续，“不过现在应该严一点了。”

　　周妙娟点点头。

　　陈琦又在海报上画了两笔，忽然想起什么，头又抬起，“说起来，我记得涂浩以前好像也会画画。”说着凝眉略一思索，确定，“嗯，应该没记错。而且是国画。”
　　“哈？”周妙娟有点吃惊，“不是吧……他还会画画？”
　　估计是觉得对方现在的形象和状态实在跟这些文艺的东西搭不上边，她瞪着眼瞅了眼陈琦手上的笔，有点不可思议。
　　“嗯，不过挺久的了，我也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刚上初一的时候，他貌似还去参加了个什么市里的比赛。”
　　“哦哦。”周妙娟还沉浸在惊讶中。
　　陈琦看她那傻不愣登的样子，忍不住又贱贱一笑，打趣道：“所以你以后有啥要帮忙的，找他也可以，别老盯着我。又不给工钱，反正他不缺钱。”
　　周妙娟愣了下，等转过弯来，气的在桌子底下踢了对方一脚，“滚。”
　　陈琦还不依不饶，“滚什么呀，我说真的，人现在又是许招娣同桌，近水楼台懂不懂？”
　　说完又被踹了两脚。
　　“闭嘴吧你，快画，画完去吃饭。”

　　陈琦贼兮兮地笑，不说了，目光习惯性地往许招娣那儿飘去，想像往常一样调侃过周妙娟后就跟对方交换个得瑟的眼神。
　　没想对方却没接住。

　　……不知什么时候起，许招娣再一次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