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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桃花依旧笑春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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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府大门再次被撞开。
苏绣握着扫帚,左手叉腰:“你们还讲不讲道理,门开着,碍着你们什么了!”
衙役们横冲直撞,势焰熏天,一脚揣倒池旁修好的竹架,苏绣磨磨牙,握紧扫帚,要不是月姐姐苦口婆心千叮万嘱,她一定过去把他们的脑袋一颗颗拧下来。
顾怀远进门,见衙役们挥着刀乱砍乱削,不禁皱了皱眉,好在他早已见惯,虽觉不妥,倒也不以为然。
司马湛跟在他身后,扫了眼破落的庭院,看着狐假虎威的衙役,揶揄道:“江东的衙门原来这样查案的,有趣,回去我正好请问太守,将此手法传授给我,到时大理寺也可用上。”
衙役们一听,越发砍得起劲,顾怀远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与警告。
他把手握拳抵在下巴,重重咳了两声,又咳了两声。
捕头回过神,瞧见大公子眉头紧皱,冲他摇了摇头。
好歹是当捕头的人,头脑灵活,一琢磨,便明白他身边公子的意思。
他立即抓住手下,低声朝他耳语,片刻,方才粗暴的衙役化作安分的官差,斯斯文文的搜索着屋子。
顾怀远一壁打量着这麻雀小院,一壁调侃:“琛之,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阴阳怪气的损人了?”
这江东昏庸的县令与强盗般的衙役不得不让他婉转发声。
“县衙一直都是如此审案?”
顾怀远苦笑:“琛之,此案棘手,牵涉到江湖人士,你若看见死者的伤口,便可知我这三叔已经穷其所能了。”
司马湛不可置否。
衙役搜遍整个荆府,也未找到图纸上的凶器,别说凶器,就是一锭银子都没有,寒碜至极。
苏绣见他们把月姐姐的衣物随意地丢在地上,气得跳脚:“你们住手,快住手,箱子里只有衣服!”
捕快见她着急,认定她心虚,便搬起木箱挪到院中,将箱中的衣物全部空出来。
苏绣看着那些浸上淤泥的衣裳,缓缓攥紧拳头。
忽地,一块木牌从箱底掉出来,落在衣服堆上。
捕快眼疾手快,抓起竹牌,细细详看。
手掌大的竹牌上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比划繁多,不认得,背面也刻着两个字。
“湛、湛?”
司马湛回首。
苏绣实在忍无可忍,捞起衣袖跑去一把推开他,抱起地上的衣裳:“脏什么脏,要不是你们,月姐姐的衣服就不会被你们弄脏!”
捕快差点被她推到,丢开竹牌:“你个黄毛丫头,胆子肥……”他举着刀,瞟见远处那位大理寺的官人看过来,瞪了她一眼,转身混进其他捕快中。
捕头朝顾怀远拱拱手,领着手下回衙门复命。
顾怀远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取下腰间的荷包,抛向那个红衣小姑娘。
苏绣下意识转身,抬手去接,忽然想起月姐姐的叮嘱,便缩回手,后退一步,荷包啪的砸在她脚边。
“这银子给你们修葺院子。”
苏绣瘪嘴,张口想骂,可一想到还在牢狱中的月姐姐,也只好憋屈地捡起荷包,没好气地回道:“多谢公子。”
顾怀远摆摆扇子:“不必客气,若需帮忙,你就去找伯府的来福。”
三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遭此一劫,恐怕日后更是艰难。
苏绣没想到这公子还能这么好心,虽不服气,到底朝他行了谢礼。
顾怀远笑了笑,展臂揽住司马湛的肩,哥俩好似的:“走,你陪我喝酒去。”
司马湛无可奈何,拿下他的手臂,径直往外走。
顾怀远一笑,把着折扇,举步去追,脚下一绊,差些摔倒。
他撩起衣摆,挪开脚,只见一块竹牌已被他踩裂,倒是上面的字隐约可识。
“簌……簌?”
司马湛迈出院门的脚步骤地一顿,顾怀远拾起裂成两块的竹牌,发觉其后还刻着两字:“湛湛?——簌簌,湛湛,这刻木牌之人的胆儿也太大了,竟把太子名讳刻了上去。”
顾怀远晃了晃竹牌上的红绳,缓步过去,随手揽住他的肩,笑着扭头,却见自家表弟倏然惊仡,整个人仿佛冻住了。
“琛之?”
“琛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顾怀远放下手臂,担忧地把住他手腕。
脉数有力,有些奇怪。
司马湛回过神来,垂下眼帘,轻笑着摇头:“许是这些日在外奔波,微感风寒。”
他低首摁了摁酸涩的眉心,闭了闭眼,调整胸腔那如潮涌般的情绪。
缓了良久,他才抬眸,恢复往常温和冷淡的神态,只是眼中未尽的笑意泄露出他此刻的愉悦,“近之兄,可否把竹牌借我一观?”
顾怀远觉他有些奇怪,又想到他在身在京城,政治敏感,无可厚非。
将竹牌递给他后,顾怀远道:“此物一看就是旧物,琛之可不要见怪。”
司马湛莞尔,随后摇头,显然是不会追究。
他将两裂的竹牌重新并到一起,轻轻抚摸着竹牌上用笔刀雕刻出来的“簌簌”二字,这两个字平整光滑,它的主人定然时常摩挲。
“近之兄,此物,你是在何处而拾?”
顾怀远执扇,回身指了指方才差点摔倒的泥地,“就在那儿。”
司马湛凝眸,顾怀远道:“这院子被衙役翻得底朝天,也许是老宅旧主丢下的。”
苏绣见他们还留在院中,视线恰好瞥见那块竹牌,气道:“那是我月姐姐的东西,”她跳出门,冲过去,一把夺过竹牌,瞧见裂了,难过地瞪了他们两眼,“都怪你们!”
顾怀远掩笑,不巧,那一脚正好是他踩得。
司马湛想起那个疏离温婉的女子,原本对不上号的记忆,有一瞬间的重合。
那时她年纪小,胆子却大,最喜欢坐在桥上,晃荡腿。
他是不敢去看。
小姑娘却毫无顾忌,命他也把靴脱了,和她一起濯足。
她喜欢玩水。
她问他,水从脚上流过的感觉怎么样?
十岁的司马湛避开目光,红着耳朵回:“清泉濯足,非君子所为。”
小姑娘一生气,踩水激起千层浪。
他说不出话来,他身为质子留在宫中,一言一行如履薄冰,而她却是天下最自由自在的公主。
他失落的离开,楚韫玉咬着唇一思索,发觉自己触到了他的伤心处。
思来想去,便趁着上元节,带他出宫游玩,那是连拖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一介质子私自出宫,若被御史逮着,恐怕会参他一个违抗皇命,意图谋反,司马湛被她拽着一路走,一路愁。
直到遇到了微服的魏皇,以及他身边的二皇子楚承元,他恨不得当场下跪请罪,楚皇却丝毫不在意,反倒抚掌大笑。
原是楚韫玉与他打赌,能不能将循规蹈矩的司马湛带出宫。
楚韫玉赢了。
司马湛松了一口气,人人都言,魏皇残暴不仁,可他所见的魏皇却是一位宽和的父亲,与平民百姓并无二致。
他安心却又有些忐忑的跟他们一同出宫观灯。
木牌便是那一日楚韫玉所刻,将其挂在了东街口的姻缘树上。
她希望他们能够长长久久,永远在一起。
她如此直白,司马湛脸颊久久蕴热,连话都羞得难以启齿。
他曾在心里想,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那就好了。
可事与愿违。
大魏破灭,魏皇死于新帝剑下,他成了新国太子,而楚韫玉却国破家亡,成了流亡的楚氏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