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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第12章黑色记事本,是谁青春里的断章(上)

      散完步回家书意给外婆端了足浴盆泡脚,自己也顺应二老的生物钟,早早洗漱好上楼休息。外公外婆的居所是一幢旧式的两层洋房,原是外公家的祖产,动荡年代里被收归国有,80年代初划归S市文教系统,阴差阳错,重回原主手中。

      她睡在二楼南面第一间,母亲少女时代的闺房。房内是纯中式装修,保留着多年前的摆设,有雕花木床,红木衣柜,精工雕琢的花梨木梳妆台,角落还有一架和书意年纪相仿的立式钢琴。旧时光被保存得非常完美。

      书意把手机放在靠墙的位置,坐在床上继续看下午那本书,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只依稀听见楼下的座钟撞了好多下,声音悠远绵长并不真切,凫水而来一般。读到正酣时,铃声骤然响起,在夜阑人静之时颇有些惊心。她怕吵到老人,连忙抓起手机要接通,不巧挂饰垂落在床沿与墙面的缝隙之中,被紧紧卡住,一时情急,竟然挣断。

      电话里的人声透着焦急:“书意我是陈遥,你没睡吧?这么晚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你知道齐弈家住哪儿吗?”

      书意悚然一惊,反射性地报上地址后忙问:“怎么了?齐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今天我们社团聚会,他喝醉酒睡着了。我准备送他回家。”

      “哦。”书意放下心来,详细说明了地址及行车路线,嘱咐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去休息。挂掉电话之后怔了片刻,齐弈也到了醉酒不归的年纪了?回神后才发现心中竟然有些不是滋味,隐隐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放下手机时,才发现挂饰的主角不翼而飞,只余一根绳子空摇晃。原来被不慎挣掉的竟是那只白色小毛熊。这条手机挂坠是父亲不久前出国时带给她的伴手礼,Parda的当季新款,十分精致可爱,嵌有红蓝二色宝石,价格不菲。她非常喜欢,一直挂在手机上。

      连忙伸头去找,无奈木床基座较低,床底受光面小,靠墙的地方漆黑一片。她灵机一动取来拖把,卸下活杆伸到最里面去捞,却在中间处被硬物阻挡,动弹不得。找来手电筒,一照才发现拦路虎是只枣红色木箱。书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木箱撬出来,柳暗花明,小熊也顺利现了行踪。

      把小熊擦净并重新挂好之后,她开始观察起那只意外发现的木箱。

      那是一只洋溢着古典风情的木箱。大概近一米长,半米宽,却并不怎么厚,难怪可以塞进床底。箱体周身枣红,造型方正,边角略微圆润一些,应该是经过精心打磨。上下以两片镶着银色花边的锁片搭扣住,挂了一把黄铜小锁,钥匙还插在锁眼里。银色锁片纹路精致却已经长满点点暗斑,箱子顶部也密密的落了一层灰,颇有些经年累月无人问津的意味。

      书意从未见过这只箱子。她静静凝视,万籁俱寂中,听到自己的心竟然怦怦跳得厉害——也是,半夜里在母亲的闺房床底,发现一只神秘的旧木箱,这实在是个奇妙的开头。

      她试着搬了搬,挺沉,不似钱财衣物。一时间各种念头浮于脑际,猜测那应该是母亲少女时代收到的情书,读过的书籍,做过的手工,或者用过的旧物之类。反正不管哪一样,肯定都沉淀着经年的青春秘密。怀着难以言喻的探秘心理,她小心地去拧那把锁。锁眼有些涩,拧了好几下才咔嗒一声弹开。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木头特有的略微陈腐的气味混合着纸墨气息,扑面而来。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满满一箱整理得非常整齐的旧书报和影像制品。略微一翻就能发现,里面的内容相当丰富,有磁带,录影带,写真集,剪报簿,娱乐杂志和一些大小各异的增刊和相册,甚至还有一小盒卡片和贴纸。分门别类,被摆放的整整齐齐。所有的东西都指向一个人——

      苏子洛。

      书意一时哑然。吁了口气,挥挥手助气味散开,小心翼翼的拿出箱子里的东西开始翻看。

      卡片明显泛黄,只有那画中人容颜未改;写真集的书壳都已经很脆,里面的苏子洛大约只有二十出头,眉眼生动;厚厚的剪报簿竟然有六大本,每一本摸起来都有点凹凸不平,大概是由于使用胶水粘贴的缘故。里面从第一次登载苏子洛姓名的短小的报纸中缝条,到他的第一张唱片、第一部电视剧、第一支广告、第一本写真集的大篇幅的相关报道,应有尽有,从前往后依次翻看,完全是一部明星的成长史,细致丰富的令人心惊;那些磁带、录像带自不必说,依照时间顺序摆得整齐有序,陈旧却又崭新。

      她一直知道母亲喜欢苏子洛,却也万万没料到那份喜欢会如此虔诚和狂热,没料到母亲会将关于那人的记忆,收藏的如此面面俱到。特别留意了一下时间,她发现,这一箱,竟然是从她3到12岁之间整整十年的收藏。

      叹为观止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震惊。她自己收藏线装书和乐谱,所以深知收藏需要怎样持之以恒的爱和热情。震撼之余她下意识地将箱子里的磁带和录像带一一取出来,指尖却触到一件质地不同的东西。

      一本黑皮笔记本。被压在众多磁带和录像带的最下方。封皮给人以舒适的回馈力,一按便知是那种垫有薄棉絮的精装硬皮本,应该称得上是父母那代用过的最好的记事本。

      外皮和扉页已被久远的时光粘住,书意小心地去捻,才终于分开。扉页贴着一张花边黑白照片,大约只有三寸大小,是两个笑颜如花的短袖少女的紧紧依偎,一个是麻花双辫,一个是齐耳学生头。照片中的少女面容稚嫩,但书意还是一眼认出齐耳短发的那个就是母亲。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实在太过灿烂,足以比拟晴好的艳阳天。是书意从未见过的开怀和耀眼。

      页面右下方还有一行蓝色钢笔字: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落款是:友 青苏

      经年的字迹在泛黄的纸张上像是生了根,一笔一划都长出毛刺,仿佛牢牢抓住了时间。

      青苏?书意默默吟念着这个名字,再次辨认照片中另一名少女的脸,不曾相识。

      本子的第一页被留空。她知道那是母亲多年的习惯。再翻一页,便看到黑色钢笔书写的大段文字,草草浏览下来,是一篇颇为轻松活泼的心情日记,字里行间全是独属于少女的气息,单纯明媚,无忧无虑。她仔细看了看,纸页的抬头处写着:1984年6月5日,天气晴。

      怪不得。算来,那一年,母亲不过17岁。

      大体通翻一遍,前半多是心情日记,黑色钢笔字迹格外漂亮整齐;中间不知为何空了一些;后半部显得随性许多,原子笔铅笔均有,且日期换到了右下方,似是书信体。随便一段,皆是言辞切切的心情抒写或琐事记录。书意暗暗纳罕。她原以为会是摘抄的歌词之类,却没想到竟是母亲少女时代的手记。

      压在箱底的,果然是宝贝。

      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楼下传来隐约的冲水声,猜想大概是外婆起夜了。连忙眼疾手快地把箱子里的东西基本复原摆好推进床底,跳上床钻进被窝熄灯装睡,一气呵成。

      没多久,果然听到外婆踩着特意放轻的脚步开灯进来给她掖了掖被角。书意小心控制着呼吸节奏,一直保持着熟睡的样子。因为常常挑灯夜读忘记时间,为了让父母安心,假寐演技早已是驾轻就熟。不过她从未像今天这样紧张过,直到外婆的脚步声已经渐远,一颗心却还噗通乱响。

      被子下她的手中正紧紧攥着那本手记。摩挲着封皮,书意很困惑它为何会出现在一堆粉丝藏品之间。转念一想,又觉得母亲实在聪明。混珠于鱼目,确实是保存青春秘密的好方法。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被外婆问起头天晚上几点入睡,书意隐隐心虚,面对老人睿智的眼睛只好含糊其辞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埋头做点心。傍晚离开时,她顺手牵羊带走了那个黑皮笔记本。前一晚稀里糊涂地睡着了,没能继续阅读,却已完全被母亲的年少时光勾引了心绪,急于窥探知晓。

      回到学校已是傍晚。刘思雨和唐宁都在上网,陈遥不在,据说上午才回来,刚刚又出去了。书意看着她的位置,有些晃神。她把亲手制做的玉兰饼分给二人,唐宁咬了一口便大呼好吃,问哪里有卖。书意笑说是自己的独家秘制。

      刘思雨一听,艳羡与无奈兼而有之:“你自己做的?我算知道心灵手巧怎么写了。我和厨房根本八字不合,一进去总得出点问题……我妈要是见到你,肯定得把我回炉再教育。”

      唐宁老神在在:“思雨同志,淡定。这才一点心就打击到你了?十一假期我在她家玩儿,吃到的黄金酥蛋和肉酱意面那可都是相当经典。结果她还一直冲我说没发挥好,那才叫一显摆呢。”

      “还有这事儿?!人比人气死人……不活了。”刘思雨受挫,翻翻白眼装死。

      书意拿点心堵唐宁的嘴:“拜托您老多吃少说口下留情行不行,我哪儿显摆了?”

      唐宁边吃边答:“好吧,你没有。是我心气不平只好将你妖魔化,来平息我对你的羡慕嫉妒恨。现在我福至心灵想通了,你的手艺就是我的福利!夏小妹,我最近狂爱牛肉板面,要不,你去大门口拜师学个艺?”

      书意皱皱鼻子正要拒绝她,隔壁房的同班同学探进头来:“夏书意回来了吗……啊!高人救命!能帮我修修电脑吗,我蓝屏一天了!”

      “哦,好。”书意起身匆匆而去。

      唐宁冲着她的背影嘿嘿直乐,朝隔壁喊话:“书意啊,艺多不压身,不想做拉面师傅的维修师不是好翻译!你考虑考虑!”

      修好电脑回来,宿舍已经空无一人。书意破天荒的没有出门自习,而是坐在台灯下,开始细细翻阅那本手记。

      开端便是母亲大一将近结束的时候。少女宋文瑾彼时刚刚过完17岁的生日,正如火如荼的准备着期末考试,还和好友青苏约定暑期去青苏的老家苏州游玩。

      “终于考完试放假了,其他什么都好,只是语法考得不行,有些词的用法实在令人混淆。不过既然已经考完了,担忧也无益。
      清晨下了一阵骤雨,一天都很清凉,真是流火七月里难得的好日子。我和青苏一早就赶到火车站,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苏州。自古苏杭出美女,不知道苏州女孩是不是都如青苏一样文静漂亮。
      青苏家隔壁的哥哥来接我们。他的手指又细又长,笑着就把我们两人的行李都接过去了。青苏告诉我他叫苏梓桁,还偷偷问我他长的好不好看,我夸张的点头,不好意思让青苏发现我因为他身上奇异的香气走了神。”

      这本手记并非日日都写,有时候连续两三天都有,有时候隔上十天半月才有一篇,到此不过才写了寥寥几页。书意第一次看到“苏梓桁”这个名字,却一下引起了注意。因为母亲在页脚细密紧凑的抄了一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晅兮,终不可谖兮。”

      那是诗经中称赞男子美好姿仪的名句。能让母亲生发出这般感慨的人,该是怎样的英俊?

      “青苏以前只说她家开药铺,终日都是病人和药味,愁云惨雾,羡慕我父母教书。可我真喜欢她们家的中药铺。我从来不知道,中医竟然这么有意思。不少中药的名字都很诗情画意,有好几种还真的就是词牌名。我才知道原来‘青苏’也是种中药,能够散寒解表,理气宽中。这几天我没事就帮忙称药、抄药方,天气稍微凉爽些就出去逛园林,尝小吃,听评弹昆曲,简直不亦乐乎。
      下午我和青苏在路口买了大西瓜,却抱不动,就叫那位苏家哥哥来抱。他在药铺帮忙,很能干,可以独立给人看病配药。青苏说他非常聪明。
      我终于知道他身上好闻的香气是什么了,原来是他煎的金银花竹叶消暑汤的味道。”

      那个夏天母亲过的必是非常开心的。

      书意恍然想起一段往事。初中时候有次戏曲频道介绍昆剧,放了苏州园林的画面和牡丹亭的唱段,华服美饰和凄婉唱词构建出的古典美,让书意深深叹服。她不经意的侧过头去跟母亲说有机会想去苏州玩,却看到母亲呆呆的望着电视出神,脸上有隐约的笑意。后来她问母亲想什么,母亲就给她讲了一段大学时夜游苏州园林的趣事。现在想来,那时母亲发呆,应该是透过电视上的亭台楼榭白墙翠竹,在与这一段旧时光相遇。

      唐宁参加社团活动回来,看到书意竟然在,惊讶不已:“哎哟?太阳从水管里出来了?今天连我都出动了,你怎么反而蛰伏着不出去自习?隔壁电脑修好了没?”

      “嗯,修好了。就是内存条积灰,处理一下就搞定了。我今天在研究一本失传多年的武功秘笈,所以不出去了。”

      “什么秘笈?”唐宁眼睛一亮。

      “逗你玩呢。”书意笑她好骗。过了一会,有些疑惑的问:“唐宁,你说我妈妈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我却十几年都没见她们联系过,甚至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正常吗?”

      “啊?”唐宁先是诧异,随即就事论事:“不太正常吧?我觉得只要没去世什么的,应该至少有点联系的。毕竟那时候大学生不多,而且她们的工作方向也会类似或有交集。除非有深仇大恨,才会老死不相往来。不过这和平年代,能有什么血海深仇?”

      书意点点头,赞同她的说法,继续翻看手中的本子。她看书一向很快,这次却有意放慢速度,逐字逐句品读的非常细心。

      后来宋文瑾开学返校,积极入党,参与各种活动,学习忙碌起来,日记就变得零散。关于那位苏家哥哥的话题也是断断续续。苏州一别之后,他们开始彼此通信,苏家哥哥就读于当地师专,据描述是一位非常多才多艺的青年。言及他的词句总是淡淡,像是不经意的顺带一提,却总是溢出明显的甜度。

      渐渐的,日记里的“苏家哥哥”变成“苏梓桁”,又变成“苏哥哥”。

      苏家哥哥?苏哥哥?一字之差,亲昵度却是截然不同。书意小心品味着其中的差别。

      大学三年级,活泼又能歌善舞的宋文瑾在学生会里被人追求,却小心翼翼的与每个人保持着友好的距离。她考虑着自己的梦想与前途,也在友谊和爱情之中挣扎。

      “转眼就已经度过了大学的大半时间,做专业翻译还做老师,是我即将面临的选择。如果做专职翻译,大可以在中法文化交流之中施展拳脚。但青苏大概是要回苏州做大学教师的,苏哥哥说他毕业之后也会在当地任教……我若是愿意,应该也可以分配过去。”

      “今天是青苏的21岁生日,我特意准备了一些好东西为她庆祝。不得不说,人生得一挚友,不仅需要缘分,还是需要些运气的。如果不是开学典礼时我站错了队,被青苏发现后拉回来,不知道我是否还会有幸认识另一个像她一样的人。能够给予我烦躁时的劝解,喜悦时的祝福,脆弱时的体贴,伤心时的安慰。我大学生活中的无忧时光,有泰半算得上青苏的馈赠。能够认识她,实在是我的运气。她只比大我一两岁,却安静沉稳许多,如同一泓泉水,脉脉不言,却给人难以言语的舒畅。”

      “苏哥哥来S城帮他妈妈买药,顺便给青苏捎点东西来。准备去接他的这天,青苏一早上换了两件裙子,咬着下唇问我哪个更好看。我笑她像待嫁的新娘,她竟然不反驳,只是脸变得更红,讷讷的叫我别乱说。我错愕的愣在当场,第一次意识到一种可能性……虽然从来不表露亦不言说,但青苏,可能是极喜欢苏梓桁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敢告诉她,那个人……那个人给我写过裴多菲的《我愿是急流》,写过普希金的《致凯恩》①。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隐秘的幸福和快乐,终有一日会暴露出来,变成一把利刃,狠狠地伤害某个人。”

      那一页的下边被打上了很多问号,流露出满满的焦灼和不安,书意非常关注这段感情的进展,急忙向后翻。可是那页之后,便是些无关痛痒的生活随笔,比如农历新年时写给自己激励话语,戏剧的唱词摘抄,以及与留法校友座谈的感触之类。唯一有价值的,是一篇三人同逛苏州元宵灯会的后记,可是通篇轻松愉,并无异状。

      再往后是几页纸被粗暴撕去的痕迹。在那些残损的纸页之后,一句话突兀的撞进书意的眼睛:

      “这绝对是我有生以来所经历的最最荒唐的事件。今天的每一秒钟,我一生都不想再提。”

      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愤怒,每个字都力透纸背。“提”字的捺写的非常深刻而悠长,勾破了纸张,留下一条不规则的墨痕。书意看得心猛地一沉。再往后翻,却又是十几页的空白。

      有人来敲宿舍门:“请问夏书意是这个宿舍的吗?楼下有人找。”

      “找我的?”书意合上笔记本看表,已经十点半多了。她疑惑不已,问:“长什么样?”

      “呃,形容不好。”陌生女孩眉头皱起又舒开,断言:“总之是帅哥一枚!”

      “呵呵,谢谢你啊!”

      应该是齐弈吧。书意拢拢头发,换掉拖鞋下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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