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8、再会之夜

　　与王妃告别后，小姐仍然夜夜苦心学习书写。书法是勤能补拙的才能，但是要达到顶尖水准，天资亦是必不可少的。她天资不足，但幸好能够忍耐苦修，因此书法一日比一日进步，亦是意料之中的事。

　　原来自从与王妃再次相会之后，小姐便决心将心思都放到修习才艺上来，她虽然痛恨自己的容貌，但这毕竟是无法改变的，女子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坚韧出众的品行才能。

　　容貌的美丽如同朝花，虽然令人倾心，但终归不是长久的优点；至于王妃留下的妆奁，她将它当作神佛赐予的宝贵礼物，无比爱惜，但终于不曾打开过。

　　且说自从源氏公子搬出皇宫、与左大臣家高贵的女公子葵姬成婚后，民间对这位公子的流言便多了起来。其中最多的话，便是关于源氏公子的容貌，这个人的容貌一日比一日优秀，就算是天神见了，也会感到震惊吧。

　　源氏公子行到之处，美妙的衣香飘散，因此他再如何掩饰自己的行踪，关于他的风流韵事，也照样不曾断绝。公子常常因世人对自己的微评感到痛苦，但他心中最为痛苦隐秘的事，还是他那不伦的恋情。

　　他的风流行径，常常令正妻葵姬感到痛苦，因此并不与他诚心相待，公子埋怨葵姬的不通人情，认为她太过冷漠。他的情人众多，处处留情，但让他倾心的女子他绝计不忘，真是罕见的风流贵公子呀！

　　不过源氏公子气度非凡，其人品优越、才华高明，真是世间少有，民间百姓全都同情他、爱戴他，人们认为这位荣华的公子，无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会被菩萨责罚。

　　且说佐藤君自从上次想起小姐之后，便长久不能忘却她，他回想自己因为容貌而遭遇到的种种非难，越发同情这个人。

　　他心想：“这个人身份如此高贵，怎么就生得如此难看呢？难不成是她故意涂抹，意图令我厌恶吗？无论怎样，我因她容貌难看而与这个人断绝来往，传出去会贻笑大方的，她才华优越，并不是毫无可爱之处。”

　　她找出与小姐的信件，认为这个人身份高贵，实在令他舍弃不下，他的恋情又重新复苏了。

　　恰巧过段时间，宫中要庆祝喜事，佐藤君将要升迁，从此便能常驻京城。

　　一些地方上的女子希望能与他成婚，一同来到京城，他很快便与一女子定亲了。这个女子身份不高，才艺品行也不是很优越，但是容貌很娇媚。这种女子在京城有很多，但在地方上，可以算是一颗明珠，她并不乏人追求。

　　她的父亲是个小陆守，官位并不高，一心想靠自己的女儿得到权势，因此极力促成女儿与佐藤君的亲事。

　　他的这个女儿呢，原本有几个优秀的情人，但都是乡野村夫，身份不高；而佐藤君虽然相貌难看，但却是难得的机遇。这个女子虽然并不爱佐藤君，对这门亲事却感到满意。

　　“庭外黄鹂啭娇声”，婚礼很快就定下来了，成婚之后，佐藤君带着新妇来到京城。

　　这时正值明媚春日，又是一年樱花盛开飘落的季节，路途中佐藤君心中感慨，念道：“‘樱花千万点，蔽日满天飞。老物如来访，眼花路途迷。’只希望早日到达才好呢。”

　　他的任地离京城并不远，又因仕途上的事情，常常来到京城，但这次因升迁来到京城，心情自然大有不同。

　　他的新夫人坐在匆忙搭起的牛车上，见到自己丈夫露出怀念故人的表情，心中的嫉妒之情掩盖不住，她赌气地念道：

　　“樱花应似故人面，
　　常叫狂夫久思念。

　　真是讨厌啊！”

　　听到新夫人的话，佐藤君仅是微笑不言，毕竟这位新夫人的面容很娇媚，她生气的时候，看上去娇艳动人。在他心中，面容难看的小姐，自然比不上这位娇艳的夫人。

　　佐藤君在京城安顿好，便给断绝来信将近一年的小姐写了封信，向她倾诉他的思念之情，信纸系在一只盛开的樱花枝上，非常美观。

　　小姐在收到这封信后，心中却痛苦不堪，她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而侍从呢，却劝说小姐一定要写回信，只因这一年来，佐藤君一直接济着王府，如果没有他的周济，王府不知会多么凄惨呢。

　　小姐回想起一年前那日春夜，心想：“自从那件可恶之事发生后，这个人与我断绝来往多时，此时才来信，不知有何图谋。”

　　她心中痛苦欲绝，只好回信道：“我双亲早逝，薄命之身岂敢乞君怜惜，您说您思念我，我真是愧不敢当，不敢相信呀！”

　　佐藤君收到小姐的回信，心里觉得很抱歉，但他并不因此放弃，反而常常寄信来。小姐不堪其扰，又从侍女那里得知佐藤君已有正妻的事，心中更是痛苦不堪。佐藤君呢，觉得小姐的书法又进步了，他按耐不住自己的恋情，决定再次前去拜访她。

　　是夜，佐藤君推辞朝中有事，便秘密来到常陆王府。

　　此时暮色已尽，晓星被残霞遮掩，远处是青山绿野，近处是片片如霞云一般美丽的樱花，他颇感闲雅。

　　他不知的是，此时的微行早已被一位公子尽收眼底，这位容貌出众、无以伦比的贵公子，正是前去与情人相见的源氏公子。

　　且说源氏公子，与一位人家的女主人建立了爱情，他对那位相貌娇美、举止温柔的女子的爱情极深，就算在左大臣家中，也对她念念不忘，竟然抛弃葵姬独守闺房，也要前来与这个女子相会。

　　佐藤君来到京城后，受到源氏公子的悉心照拂，他深深敬仰公子的天人之姿，常常感到倾慕。他行至田间阡陌，并没有注意到微服的公子，然而公子却注意到了他。

　　公子见到佐藤君的行迹，便猜想他是要去幽会情人，但不知是哪家小姐。他心中颇感兴味，又不愿放弃去见那位身份卑微的情人，因此便派自己信任的属下唯光去探听。

　　佐藤君来到常陆王府，此时天上的霞云散去，皎洁的圆月朗照，天色分外澄净。

　　对于佐藤君的突然到访，常陆王府中的侍女们手无足措，小姐就算是死，也不愿意与佐藤君再有所瓜葛，无论侍从如何相劝，她都不愿意接待佐藤君。

　　佐藤君在门外等候多时，却始终被小姐拒之门外，连一封信都未曾收到，心中颇为尴尬，他痛恨小姐的无情和顽固，觉得这个人除了身份高贵，真是全无可取之处。然而让他现在放弃，又实在不甘。

　　他在心中将小姐和新夫人比较，觉得小姐容貌难看，连新夫人身边的侍女都比不上，心中很是瞧不起小姐。他生气地念道：

　　“君心岂非木石做？
　　何乃如此太绝情！”

　　他的态度颇为恼怒呢。

　　小姐听到这句诗，心中更是痛苦，她举起衣袖遮住自己的脸，念道：

　　“不是我心如木石，
　　君心着实不至诚！”

　　侍从听到小姐的答诗，连忙模仿她的笔迹，将诗句写在纸上，又把回信交给佐藤君。

　　佐藤君读完回信，也觉得是自己孟浪了，但是仍然怨恨小姐的无情。他心想：“既然我已经见过她的真面貌了，那么再见一次，也是无妨的，这位小姐生性如此冷酷，真是令我大感意外。”

　　他很想再见一次她，但一想到家中娇妻美丽的容貌，又想到小姐难看的容貌，便觉得扫兴，因此不再勉强小姐，只是请求道：“那么请您为我弹奏一曲七弦琴吧，今夜月朗星稀，正是弹琴的好时候，你不会连这种要求都要拒绝我吧！”他的态度实在是倨傲。

　　小姐见今日如果不弹琴，佐藤君便会纠缠不走，只好让侍从取来琴，勉强弹奏了一曲。

　　她的琴音中规中矩，但佐藤君并不通于此道，也听不出好坏，他觉得这个人的可取之处，也就只有这点了，便不再为难，趁着月色清朗，便念道：

　　“汝心实乃太顽固，
　　令我垂袖枉思量！”

　　说完便怒气匆匆地告辞离开了。

　　回家时天色将白，佐藤君的新夫人对他颇为疑恨，态度非常冷淡，她念道：

　　“君袖何故沾泥露，
　　行迹真乃太可疑。”

　　不知你去哪里过夜了！”

　　佐藤君见夫人怀疑自己，觉得女人的嫉妒真是可厌，他把这个夫人当作心爱之人，但总遗恨她身份低微，而且常常举止粗鲁，与现在的身份不相配。

　　他心想，如果是常陆王府那位稳重持成的小姐，定然不会胡乱疑心自己的丈夫。他对夫人的话不做理会，让这位夫人好生愤怒。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樱花千万点，蔽日满天飞。老物如来访，眼花路途迷。”：取自《竹取物语》，吟诵这句诗表现了佐藤君因升迁而自得自满的骄傲神情。
2.文章博士应该是京官，但是由于各种原因，将佐藤君设定为了地方官。
3.陆守：地方上的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