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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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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晓没有请假回家,而是第二天直接去了《有格》杂志,他要做一场交易。“我把《鲸落》的版权送给你,但是你要动用你的关系,在北京替我找到最靠谱的心理科医生,确保能治好我妈的病。”在会客室,路晓没有拐弯抹角。尹童一对于路晓的做法感到很意外,他没有必要出让自己的版权,这样自己一分钱也拿不到,就算看在算是同事一场的情分上,尹童一也会出手帮一帮这个手无寸铁的大学生。但是既然路晓主动提出了条件,自己又何乐而不为。“顺便在医院附近替我找套房子,付上一年的房租。”路晓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尹童一笑了,看不出是真笑还是轻蔑,“你的《鲸落》还没面世呢,你给我提这么多要求,这中间的代价你怎么知道就凭这本书就补得上?”“我别的本事没有,出书的自信还有。如果这本书补不上你付出的这点代价,我用自己的积蓄给你补。”
走出《有格》的大楼,路晓抬头看了看北京这雾蒙蒙的天空,心里的茫然没有卸下半分。大楼墙体外巨幅广告屏上的人这些年换了又换,于鸣算是在这上面待的时间比较久了。转眼就是两年,少年的脸已然与往日不同。路晓在这里进进出出无数次,竟是再也没有见过他。
一个星期以后,路晓在教室走廊接到了尹童一助理送来的信封,里面有一个人名,一个医院地址,一个小区地址和一把钥匙。接到这个信封,路晓才觉得事情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他立刻买了回老家的高铁,在路上给吴林发微信交代“后事”:临近期中考试,我回趟老家。没有跟院里请假,上课替我答到吧兄弟!在网吧玩到两眼模糊的吴林接到微信抓起书包就跑:“卧槽我还指着你替我答到呢!妈的要迟到了!”
离暑假返校也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家里却已经完全是两副模样。院子里没有人打扫,羊圈里的羊瘦骨嶙峋,父亲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妈妈躺在床上输液。“你妈妈非得把药带回来,嫌住院费太贵了。”父亲声音有些低,恹恹的透着疲惫,小心着措辞像是怕被责备。路晓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着,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站在门口站了很久,最终抬手拍了拍爸爸的背:“没事,爸,我有的是钱。”妈妈听到路晓回来,睁开眼豆大的泪珠就顺着太阳穴流了下来,“孩子,我对不起你。”妈妈脸上的表情极端痛苦和绝望,吓得路晓立刻冲到床前握住了她没有针管的那只手:“妈,你别怕妈,别着急,我在北京有人,我都可以解决,你放心,你千万别着急,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都是小事。”路晓笑着,像是真笑一样。
路晓什么都没问,晚上向爸妈提议要把他们接到北京治病,被妈妈坚决驳回,爸爸在一边摇头叹气,路晓想到了这个局面,他没再说话,回了自己房间。第二天天刚亮,路晓就起了床,给羊圈里的羊喂上草,就去棚子里开始生火烧水煮粥,等路晓的爸妈起了床,白粥咸菜都已经在桌上摆好了。“晓,你啥时候回学校啊?”“不着急,最近学校也没事。”吃完饭,路晓就开始擦桌子刷碗打扫卫生,路晓的妈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就这样接连一个星期,路晓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埋头在家里干活帮忙,路晓的爸妈催了好几次,他什么也不说,但就是不走。晚上路晓接到了吴林的电话:“喂?”“卧槽你怎么回事?你都走多久了还不回来?你要让老子给你答到答到毕业吗?马上就要考试了你他妈考不考了?”吴林在电话那头跳脚,路晓在这边灵机一动,“吴林,你帮我个忙。”“叮铃铃铃……”路晓家的固定电话响了,路晓趁机把父亲叫到一边:“爸,跟我出去买点东西吧!”路晓的妈妈听见路晓爷俩要出去,出来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是路晓家吗?”“是,我是他妈妈,路晓现在有事出去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吗?”路晓家的方言听得吴林费劲,但好歹大概能听懂。“阿姨您好,我是路晓的同学,是这样的路晓同学一个多星期没有回学校了,我打他手机不通,才找辅导员要的家庭联系电话。他在家就行,我们都以为他出什么事儿了。等他回来请您帮我转告他一下吧,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了,再不回来赶不上考试就要被学校开除了,胡闹也不能拿自己这一辈子开玩笑啊,您帮忙骂骂他吧阿姨。阿姨?阿姨?”路晓的妈妈回过神来,:“好,好,谢谢你哈同学。”
“买包烟去吧,爸。正好咱爷俩儿走走。”“好。”路晓的爸爸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实人,平常就是埋头在地里忙农活,一没能力二没人脉,平常家里的大事小事也基本上都是路晓和妈妈说了算。“我跟你说说吧,这是咋回事。”小山村路灯昏暗,拉的爷俩的影子老长,路晓的爸爸知道路晓为什么把自己叫出来。
“你妈妈的状态一直不好,开始胸闷、冒汗,咱农村人哪懂那么多。之前去镇上的医院看,医生也瞧不出啥来,拿的药都不管用,中药西药吃遍了。后来你妈妈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大吼大叫,老是觉得憋得慌,没办法我跟咱村里几个外头的人打听了一下,去了邻市一家县医院,那个医生也没说你妈妈是什么病,只是说是情绪导致的,神经末梢什么的,我也听不懂。只是他给你妈开了几副药,回来吃了真的管用。”路晓的父亲眉头紧锁,话语间听不出什么语气,“你妈感觉吃好了,她也不想一直吃药,而且那药很贵,吃了几个月你妈就停了,谁知这药有依赖性,也没跟医生商量,结果病情一下就反复了。你妈妈觉得治不好了,那天我去地里干活,刚到没多久,你大伯就跑地里告诉我,你妈不行了。”
路晓的父亲倚在路灯下的大石头上,“吧嗒吧嗒”抽着烟。路晓叹了口气:“爸,你咋不跟我说?”“你才多大,你还小,这事儿不能你来管,你得安心上你的大学,好不容易家里出了个有出息的,不能断送咯。”路晓没有抽烟,站在路灯底下,看着削瘦伛偻的父亲,胡子和头发一样黑白参差,他还不到50岁,路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的努力,庆幸老天爷在这么早的年纪就赏了自己饭吃,庆幸当初自己热血沸腾时的选择,他如此不幸,又如此幸运。在那等尹童一消息的一周里,路晓无数次在深夜惊醒,绝望和痛苦交织,咬着被角痛哭,埋怨上天的不曾垂怜,但是现在他忽然释然了,他已经足够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