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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狼毫 ...


  •   回刀山司的路上,两人无话,梁寅在前面走的很快,祝辞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伸出手想拉住他的铁链,让他慢一点。

      黑暗中响起禽鸟长鸣,地府幽暗的走廊上空浮起一层黑色的烟云,是只黑鸟化出个少年挡在梁寅身前,羽毛扑棱的撒了一地。

      “七爷,往哪去?”他躲着祝辞,看到梁寅脸上挂了彩,伸手就要摸上去,“三爷下手太重了!”

      梁寅心烦意乱,“怎么了?”

      少年第一次离祝辞这么近,闻着阳气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事实我都看到了,是他撞碎的!”黑鸟大声抗议,对活人的厌恶表现的淋漓尽致,叽喳个不停。

      少年姣好的一张脸,越哭越花,“你知不知道我们大家闻着阳气有多难受?这么多年的情谊你顶撞了大哥,你还护着他!”

      祝辞出于礼貌,轻声问:“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梁寅听完更烦了。

      黑鸟:“回避,赶紧回避!”

      梁寅的心沉到了谷底再难压制黑鬼的怒气,这些天来的事情让他恨不得再睡个五百年,“你们这是什么路子,硬的不行来软的?冯判让你来的?”

      黑鸟面上失色,“七爷,你这话说的……”

      “不是你说的投其所好?你现在还来同我哭,我去找谁哭?”梁寅大半的脸埋在阴影里,“请神的事你们知不知道?”

      黑鸟措然,“不知道啊……”

      “闪开。”

      少年应声化作一阵黑烟消散在空中。

      梁寅回到七层就闷不吭声地翻卷宗。

      祝辞漫无目的地晃了两圈,主动地没话找话说:“你在做什么?”

      “给你查案子。”

      他见梁寅肯说话,准备好措辞上前赔礼:“实在抱歉,给你添了麻烦,确实是我撞碎的。”

      “不怪你,牛棚太挤了到处都是东西,想不撞到都难。”梁寅管铁树司叫牛棚,低着头,声线冰冷。

      祝辞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忍不住好奇问:“你答应牛头什么了,他才肯放过我们?”

      梁寅翻完卷宗又开始摆弄他的狼毫笔,它不剩几根毛了,仍然倔强的翘着,像是梁寅的劲敌。

      “你就只能欺负这只笔吗?”祝辞笑起来,坐上他的案台,“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护我?”

      梁寅终于体会到被人不停询问的痛苦了,他总觉得祝辞是在借机报复他,又觉得这件事不说清楚难免让人浮想联翩,还是讲清楚比较好。

      “救你的目的和救李四的是一样的。”梁寅继续顺毛,“都是为了快点从幻境出来,留着李四是想看看他伤口是不是还会愈合,救你是因为……幻境里面互相照应。”

      祝辞追问:“那你出了幻境怎么还护着我?”

      梁寅想都没想,应付道:“我不是在护你,我是在护着纲常伦理,做错事了就要改正,冤枉你了就要平反,地府也不能例外。”一派义正严辞的样子,讲起道理一套一套的。

      “言之有理,你接着说。”祝辞边剥橘子边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梁寅想起来黑鸟那番话,嘱咐道:“还有,离地府的鬼差远一点,尤其是云天这种,他不像牛头把坏都写在脸上。”

      祝辞递了一瓣橘子送到他嘴边,动作极其自然,“云天是哪位?”

      “那只鸟。”梁寅不吃,问:“你哪来的橘子?”

      “云天昨天给你送的。”祝辞嘴里塞满橘子,声音含混不清。

      梁寅看着祝辞从容的吞下最后一瓣橘子,深拧着眉:“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我说了什么……”

      “我看他对你倒是很上心的,应该不会害你吧。”祝辞多看了梁寅一眼。

      梁寅不知道是要笑他纯良还是什么,这种事情不知从何言明,他找了个角度突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让我们来看着鬼?”

      祝辞等着答案。

      “鬼怕狗血、怕五帝钱、怕符,这些还不算完,”梁寅望着他,“知道鬼最怕什么吗?”

      “怕恶人。”

      这就是个天生的绝妙的死循环,恶鬼杀生,惧怕鬼差,鬼差又怕活人,没完没了。

      -

      这天横陆醒过来,遇到几个值夜的小官围在一起说些什么。他凑过去打招呼,小官们连忙拉住他。

      “横陆,你这几天夜里有听到什么声音没?”

      横陆摇头,如果说他和梁寅有什么主仆相似之处,恐怕就是都睡的比较死了。

      “可吓人咯,从江边传过来的唱戏声,咿咿呀呀的,怪慎人的,”小官说的绘声绘色,还跟着学唱了几句,“你跟七爷知会一声哦,我们胆子小的都不敢巡夜了。”

      横陆嘴上应着,心里却半信半疑,说的跟闹鬼似的,也不想想,有鬼敢在鬼祖宗的地盘上闹吗?

      横陆推开刀山司,发现今天真是一桩热闹接着一桩,十位阴帅差点聚齐了。

      豹尾一脸委屈地站在案台前面,听起来像是在告状。

      豹尾声音浑厚:“七爷,我总觉得祝秀才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他最近总是这样看我。”说着还偷看了祝辞一眼。

      被告人正乖巧地坐在新榻上,看着远处发着呆,这已经是他疯了之后最文静的样子了。

      梁寅合上卷宗,皱眉看向豹尾,“他怎么看你?”

      豹尾浑身都是毛,平时是四肢行动,不习惯站立的姿势,努力模仿着祝辞看他的眼神。眼神直勾勾的,从上扫到下,从肚子转着圈的扫到后背,几乎是看遍了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肉。

      “他这样看你?”梁寅尾音上挑,带着难以置信,他不好判断祝辞又在搞什么鬼,又看了眼祝辞,祝辞正温顺的靠在榻上,双目清澈。

      “是啊!”豹尾使劲点了点头。

      梁寅心里不快,倒是没有体现在脸上,“是吗,他看谁都是这样的,看我也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先回去吧,不要多想。”

      豹尾被众人安慰了几句,心情稍微稳定了一些,作势要离开。

      梁寅又忍不住脱口问:“他真是这样看你的?”

      豹尾点点头,很是难过的样子,觉得自从这个活人来了,彻底打乱了地府的生活。

      “你走吧。”梁寅站起来,原地踱步,自言自语了几句。

      横陆走近了一听,听到自家主子小声念叨着:“这没可能的,他都没有这样看过我,他能这样看豹尾吗?没可能的,”思忖一阵寻到了合理的解释,“一个疯子做出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牛头在一旁听的一清二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也没这样看过我,可能只这样色眯眯的看过豹尾吧,”说了一句还不够,“豹尾是生的好看,毛色也亮,我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吐了一地瓜子壳。

      梁寅没再说话,又坐回了藤椅上。

      横陆刚想张嘴马面又来了,谁知马面也是来报案的。

      “我屋里的木器最近感觉少了许多,你们有人偷偷搬走了?”马面问。

      横陆颇感疑惑,地府最近生出来这么多怪事?

      其余几位阴帅频频摇头,纷纷看向默不作声的梁寅。

      梁寅不知道在想什么,破口就是一句:“没可能的。”

      马面顶着冷峻的面庞,反问:“怎么不可能,不信你自己去看看,确实少了,柜子椅子什么都不见了,我刮胡子的刀片也不见了。”

      “还有人偷刀片?”牛头懵了,“这东西也有人偷?偷东西要关到第几层地狱来着?”

      几位阴帅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句的,横陆不敢插嘴,拉着梁寅的衣摆,小声说:“七爷,还有件怪事,”横陆顿了下,“巡夜的小官说三曲江边上有闹鬼的,一到晚上就唱戏。”

      牛头听力是真的好,应声道:“我也听到了,昨个夜里唱的还是霸王别姬,音不错,就是唱乱了好几句。”

      梁寅回过神,“怎么我一管地府,就能生出这么些奇怪的事?地府还能闹鬼?坑里的鬼不够多?”

      横陆心里也纳闷,跟着摇头。

      牛头提着建议,“不如夜里偷偷去看看?”

      是夜,几个阴帅如约而至,月光下并肩前行。

      这条三曲江穿过了丰都山脉,与忘川同源,水质却截然不同。

      忘川水浑浊不堪,里面畜养了恒河沙数的水鬼,人都不需要走近,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色胳膊在水面上挥舞着,随时准备着拉人下去。

      三曲江的曲径水却清澈至极,是将养魂魄的绝佳养分。

      几人顺势而下,沿着石阶行至丰都山第十九层,拐了出去,能看到一片清净之地,黑夜笼罩下,有潺潺江水和莹莹点点的萤火虫。

      遥遥看到江边有一人影。

      “秀才?”日游神率先认了出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祝辞双眼赤红,非常好认,原本蹲在江边磨木头,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怎么都来了?”

      梁寅本来算着戌时,想找祝辞聊聊他视奸豹尾的事,结果今天怪事特别多,刚从马面那里回来,怎料祝辞已经不见了。

      日游神问:“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祝辞站了起来,双手背在后面,“这里不能来吗?”

      “那倒不是……我们地府欠着你的,你去哪都是可以的。”日游神老实本分的一个人,问什么答什么。

      牛头也没啥反应,“秀才曲唱的还挺好的。”拍拍祝辞的肩,仿佛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

      祝辞看着他神色从容,似是完全不再介怀打碎杯盏之事,更加疑惑梁寅到底许诺了他什么。

      祝辞勾起嘴角,“不是我唱的,”接着四处望了望,“那位姑娘,今日没来。”

      “姑娘?”众人更是疑惑,地府还有姑娘吗。

      “是的呀,穿着一袭鹅黄色裙子,歌声很好听,长得也很好看……”祝辞回忆着。

      梁寅再也按耐不住了,一把拉过了他,不禁打断道:“你来这是为了私会姑娘?”一个豹尾还没完,又来个姑娘,“你许久没做过人了,是不是不记得了,做人可不能这样。”

      牛头抬手直接拉过祝辞衣襟,看神情竟然比梁寅还要激动,急切地问:“她长什么样子?”

      祝辞推开二人,差点掉到江里,不知道先回答谁的问题,转头看向牛头:“嘴角有一颗小红痣。”

      牛头登时退后几步,半晌说不出句话来,“他……她在哪?是她在唱?”

      -

      牛头疯疯癫癫起来,几个阴帅搭手才把他捆回了铁树司。

      祝辞跟着梁寅回七层,见梁寅脸上似是能结出冰,也不好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江边光线好,已经用刀片削了好几天的木头了。

      梁寅坐回藤椅上开始折磨狼毫笔。

      祝辞摸出了规律,这位梁帅心里一有事就要通过这种方式发泄,看了一会,走到他跟前,将一样轻巧之物放在了他眼前。

      梁寅实在没心情理他,余光看到这件物什的一角,又抬眼去看。

      是一支细长的白毫。

      “权当赔罪吧,狼毫太硬了,时间一久很难缕顺,这支是软的。”

      祝辞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别人帮他不是理所应当的,他也看在了眼里。他看着梁寅,见梁寅还是不回话,回到了榻上睡觉去了。

      梁寅静静盯了它很久,小心翼翼地拿起这只新笔,笔毛摸起来柔顺服帖,笔杆散发着好闻的竹香。

      不愧是个读书人。梁寅心想,嘴角不自知地往上扬。

      一瞬间忘记了豹尾的毛与马面丢失的椅子。

      梁寅拿着白毫在狼毫面前晃了晃,像是在对着它无声炫耀——看到了吗?新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狼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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