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庆兮

2、第二章

　　“禹子，伯母和阿涓的尸首找到了。”杜禹抬眼，来者是他的偏将柳微。
　　柳微本是布衣之女，从十三年前杜禹获罪流放，到重被起用，再到官至卫将军，一直随从左右。虽然她父母早逝，无牵无挂，然而年过三十仍不肯出嫁，随一同龄男子奔波终是遭人口舌，因而长年作男儿装扮。眼下她的情状也好不到哪里，终年被被朔风刺得粗糙起皮的鹅蛋脸上泥水汗浆搅在一起，颇有点凶神恶煞的意味，嘴唇却红得鲜艳，隐约看出曾经是个美人。
　　“啊……”杜禹却好似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直愣愣地想，找到了，然后呢？他本已经打算安居云州，誓与襄都老死不相往来。三年前襄朝的“芳邻”西羯挥师东进，杜禹麾下五万骑兵匆忙迎战，一时不敌折兵损将，兼之粮草不足，士气低靡。杜禹连上四封奏章请求朝廷支援，朝廷以财政吃紧为由，不准。幸而幽州巡抚杨毅以三万精兵相救，最终云州保全，西羯投降，退居幽云山以西。
　　劫后余生的襄军还未及庆幸，朝廷的诏令先让众人寒了心。
　　诏令先是切责杨毅独断专行，不听调遣行事，罚俸三月，又责杜禹治军不力，目无朝廷。先前襄军接连失利，孤立无援之时，军中曾有几个桀骜鲁莽之辈心生不满蠢蠢欲动，颇有反叛之意，杜禹却仅是口头批评了事。此事一出，朝中的有心人借机大做文章，再对杜禹之前催讨粮草的奏折断章取义，很快杜禹“议论朝廷，拥兵自重”的罪行便演绎得有鼻子有眼。小皇帝方才继位，血气方刚，急于建功立业，禁不住老油子们的忽悠，收押杜禹母亲穆氏和胞姐杜涓，勒令杜禹即刻班师回朝。杜禹忙于安抚人心，镇压军中的刺头，上书请求延缓归京，却因不肯贿赂使者，奏章在皇帝眼皮下被扣住。小皇帝左等右等等不到杜禹，一怒之下火气烧干了脑浆，不由分说地斩了穆氏和杜涓。
　　一个月后传来消息，云州卫将军杜禹率三万余部举旗南下，反了。
　　杜禹从云州举事时满心悲愤，凭着这一腔子疯劲儿不顾一切地南下，招兵买马收拢民心做得得心应手，一路直逼襄州。如今大事既成，他却好像被抽掉了托举着他的踏板，脚下空荡荡的踩不到实体。
　　“怎的傻了？”柳微嗔怒着推他一把，眼圈却红了，“不去……不去看看她们……”
　　杜禹却偏开头，“不了，劳烦柳姊操持。”他抬起下巴冲奉极殿里示意道，“里边……收拾一下吧。”
　　十三年啊。杜禹想着。
　　十三年前抄家后父亲一病不起，他为襄朝奔忙了半辈子，在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撒手人寰。杜禹戴罪之身，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母亲和姐姐的面孔也在时光风沙的吹打下模糊不清，如今他风尘仆仆赶回来，却是近乡情怯，恨不能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