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时迹不急

8、柳苳

　　我遇见贺函的地点是在奥数班，那些听说很难的题从来就没难倒过我，我觉得他们很好玩。第一次见他，我刚领完一坨书回来。回到座位的路上不小心把书给磕碰倒了，书撒了一地，我周围没有人帮我捡一下，别的同学都一脸愣然的看着我，我正打算将手中剩下的书放下，去重新排好再捡起来，毕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大家都不太喜欢我，我是知道的。

　　一双白净修长的手进入我的视线，那个文邹邹的男孩子看起来白白净净，阳光从我的眼镜中透视散开到了书间。

　　我当时觉得，我抓住了阳光。当时没忍住，竟然下意识的说了出来。

　　他就笑了，在散开的书间，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了我，“那来尝尝阳光的味道？”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礼貌的向他点了点头：“谢谢。”

　　“不客气。”

　　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天才。别人都称呼我跟他为“解奥数双侠。”

　　学校所有有关奥数的比赛都是我跟他一起参加，同时捧两个全国一等奖回来。

　　有传言说，我们俩很聪明，是全校最聪明的人，最登对的一对。

　　其实我觉得不是，毕竟如果邻家哥哥喜欢这些，他也能拿奥数全国一等奖，邻家哥哥的同桌应该也可以，但是他们好像都对这些不感兴趣。

　　当然我好像忘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前面那一句，以至于直接忽略了后面那一句，我跟贺函，是最登对的一对。

　　我喜欢跟贺函玩，因为他能跟我一起玩二进制，通过跟他玩，我的二进制位数已经升级到了第9位。

　　比如，我能很快的反应101111001是几。

　　我去找贺函玩的时候，他都能飞快的告诉我“377”。

　　但是其他人就不会，比如邻家哥哥，他会开玩笑的扯我的头发，然后告诉我：“你有病？”

　　这个时候我就想，贺函真是太好了。

　　除此之外，我还喜欢吃冰淇淋。每一次下课，我都会拖着他，去商店买个香草味的冰淇淋，舔的一嘴甜腻腻的。试了很多口味，还是觉得，香草味的最好吃。

　　最初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我玩着我的数字，还能跟贺函一起拿奖。

　　对于作业，我个人是比较懒得写，不是因为嫌弃那些作业配不上我的才华，我只是单纯的因为懒得写还乱扔。

　　以至于有一次我找不到我的语文作业的时候，贺函终于忍不住对我出手了。

　　他包了我全部的作业。

　　啊，贺函真好。

　　最初我开始懂得我周围的人为什么那么对我的情绪是因为，我看到了贺函转笔。

　　我不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转笔不管怎么转都不会掉，还转的特别好看。

　　我觉得他好酷。可是我学不会。

　　在贺函第108次捡起被我转掉的笔之后我开始理解我周围的同学了。

　　或许是因为当时我特想对着贺函说一句：“有什么了不起。”

　　这令我很苦恼，毕竟一个什么都会的人，突然发现自己不会转笔，这种心情就相当于火星本来可以撞水星的，结果他撞了地球。

　　第一个是因为不关我的事，管他撞什么。第二个是因为，他撞上了我。

　　其实我觉得贺函真的挺好的，因为他给我捡了108次，还将第109次的笔递给了我，打算教我第109次。

　　也许是当天的风很凉，也许是我突然发现我也有一丝酸溜溜的情绪，这令我感到惊奇。所以那天放学，我忘了跟贺函说一声明天见。这是我每天日常做的事情。

　　后来等我意识到事情不一样的时候，好像是从那一天开始，贺函的身边多了一个女生，她长的很小巧，为人看着很细腻，穿着校服显得很清秀。

　　听说，上一次选拔去竞赛考试的两个人中，除了我跟贺函包揽第一第二以外，她是第三名。

　　每一次我去找贺函的时候，那个女生都在他旁边温柔的看他，我突然就理解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褒姒一笑”的心情了，那个眼神真苏，全部都是贺函一个人。这样的眼神望着一个男孩子的时候，我要是男孩子，我大概会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吧。

　　每一次贺函都会拉住我说些什么，但我觉得他可能是怕我尴尬，才会拉着我，可是我觉得我们三个人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蛮尴尬的，可能是三个人没有共同语言，但是两个人有。

　　本来我觉得这样没什么，直到有一次，我下意识的拖着贺函去买冰淇淋，那个小姑娘也跟着一起。贺函当时拿起一个香草味的冰淇淋。

　　小姑娘说：“你知道我喜欢吃香草味的冰淇淋呀，我最喜欢这个口味了。”

　　贺函没说什么，当时拿冰淇淋的动作顿了一下，我没注意到，因为我走神了。

　　我在想，我跟贺函一起玩了这么久，他都不知道，其实我也最喜欢香草味的冰淇淋了。

　　莫名很排斥突然出现的不知名的情绪，很奇怪，像是从来没有过的。

　　还没等他们两做出什么反应，我拿了个巧克力味的冰淇淋，转身去结账了。

　　回去的那一段路总觉得贺函想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至于我为什么拿巧克力味的，我也不知道，我拿完之后才发现，贺函最喜欢巧克力味的。

　　可是这跟我没有关系，毕竟贺函记得小姑娘喜欢什么口味的冰淇淋，但不记得我的。

　　我发现那天的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有点苦，没有以前好吃了，后来，我再也不吃巧克力味的了。

　　至那以后，我就越来越少的去找贺函了。他跟他的小姑娘在一起，我再搭进去，反而有点奇怪。

　　真可惜，又没人陪我玩二进制了。

　　没人跟我玩，我就自己一个人玩，我觉得我越来越厉害了，我已经能在五秒之内算出十位的二进制了。那之后，贺函在教室前面一棵树下，找到了我。

　　他问我“1000001000”是多少？

　　呵，小样，还想考我十位数的，十位数我现在已经门儿清了，这可难不倒我。

　　我用五秒钟立刻答出了答案“520”。

　　然后他就笑了，在这棵不知名的树下，风吹过，有淡淡的花香。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那个小姑娘叫住了他。

　　她问贺函，今天的作业是什么。

　　我无奈，原来以前那个承包我作业的贺函，已经有了新的归属。

　　是的，从巧克力事件之后，我的作业都是我自己写的，每次都写得工工整整，摆的整齐，特别有成就感。

　　其实我只是太无聊了。

　　我没有思考这个数字有什么含义，当时的我在想，唉，以后真的不能找贺函玩二进制了。

　　我偶然间听到当时的校园传闻：“奥数双侠”彻底拜拜了，听说贺函有了女朋友，叫肖雪。也是学霸，果然学霸的世界我不懂。什么？你问柳苳？她还能怎么样，还不是那样，次次考年级第一，次次俯视我们，好像在说，愚蠢的人类。她这样的还谈啥恋爱，我要有她那个脑子，我也不谈恋爱，当神不好吗为啥要下凡？

　　我：原来除了天才跟“奥数双侠”之外，我又有了另一个称呼：学习之神。

　　可是我本在凡间，又何来下凡之说？

　　我将这些话原原本本的复述给邻家哥哥，他敲了敲我的头，点评道：“你怎么这么轴？”

　　我觉得他在骂我，但我出乎意料的觉得有点亲切，反正我是不会承认那一瞬间，我想贺函了。

　　下一次奥数竞赛的时间快到了，我以为贺函会跟我一起去，真好，我又能看一看他了。

　　可我没等来贺函，我等来了那个叫肖雪的小姑娘，她站在我面前，怯生生看着贺函的眼神变得不一样来，反而透漏着一种莫名的自信。她问我：“你可不可以把竞赛的机会让给我？”

　　我纳闷：“为什么？”

　　她说：“竞赛只要两个人，我是贺函女朋友，我想跟他一起去竞赛，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只能做到第三名。”

　　于是乎我终于知道为啥每次竞赛都是我跟贺函去了，我还以为上次莫名分开之后他还是跟我一起去竞赛没拒绝我是想跟我和好来着，原来不是，是因为我跟他是第一第二名，全校只有两个名额。

　　我抱歉的对那个姑娘笑了笑，说：“好。”

　　我没有那么在意竞赛，我只是觉得，这个姑娘这么努力，应该给她机会。

　　可是她好像反而不太好意思了，她说：“对不起。”

　　“没关系。”

　　……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我占了智商的优势，可我远没有那个姑娘努力，听说，她每天熬夜学习到一点，每天早上五点起，只睡四个小时。

　　我觉得她值得。

　　在一次平常的早上吃着妈妈准备的早点，我满足了，我有爸爸妈妈，我的目标是做一个平凡的人。

　　天黑有灯，冷了有妈妈追着我让我穿秋裤，回家还有热汤喝。

　　可是我最期望的期望，在初三的一个平常下午，破灭了。

　　我的爸爸妈妈死于车祸，妈妈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张报告单——亲子鉴定。

　　我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

　　可是在爸爸死前，回光返照的那几秒，他说：“财产全部给柳苳。”

　　我在闪着红灯的手术室外怔怔的留下泪来。

　　我记得有一次家里亲戚开玩笑似的说了句：“要是孩子不是亲生的可咋整哟。”

　　爸爸说：“如果是我家的，那就打包扔出去。”
　　……

　　这道题我不会解，它太难了。

　　在办完爸爸妈妈的丧礼，我抱着骨灰盒走回家，麻木的意识到，我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回家没有灯，没有秋裤，没有了热汤喝，我也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我回了爸爸妈妈的故乡，将骨灰盒葬在了一起，那里天黑的时候仰望天空，可以看到漫天星星。

　　爸爸说，等到老了，就回乡下，光着个膀子，拿着个破竹扇子，撒一双凉鞋，天天在凉席上看星星。

　　我蹲在父母坟前，心脏位置莫名抽痛，一阵一阵的，等我蹲麻了站起来的时候，一摸脸，满是清凉的泪水。

　　大概是心脏太疼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参加过数学竞赛，那些试卷上的题目都太简单，比不得感情。

　　有时候看书会翻到几本鸡汤文，我觉得作者很厉害。能说清楚的感情，能写出来的表达，都是我远远不会的。

　　以前我喜欢看数学习题集，喜欢各种美妙的数字在我手里变得简单。而现在，我喜欢上了看小说，尤其是青春文学类。

　　有一次邻家哥哥看到了，问我：“你的男主角呢？奥数双侠？”

　　我突然想起，过了快一年了，从我开始不玩奥数不玩二进制开始，肖雪跟贺函已经拿了很多奥赛奖了，连那个“奥数双侠”也已经换成肖雪了。

　　我慢慢懂了，贺函之于我，就像男主角之于炮灰，肖雪是女主角，我大概就是那个炮灰。

　　等我开始懂得520的意思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说白了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当时，被骗着说520的是我，而贺函从来没有说过。

　　我跟贺函，就在日常生活里，渐行渐远。

　　高中后，我在新的班级里碰上了肖雪跟贺函，他们还是一样，我看见他们的时候，天刚刚下完一场小雨，将雨后的彩虹给赶了出来，在五彩缤纷里，贺函从兜里掏出了一颗水果糖，一共有两颗，一颗给了肖雪，一颗给了我。

　　我觉得贺函还是太善良，他掏出水果糖的时候直愣愣的看着我。

　　干什么，我又不会抢他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