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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灵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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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出生一来,便是一个人。
不知道我从何而来,也不知我要从哪里去。
很是奇怪的是,我记不起我十岁前的记忆,好像便是一个人生活,仔细往里面探去,又只有一片空白。
可我经常做一个梦,在梦里,我对我自己说:“忘了吧。”
一遍又一遍。
周围的人对我很恭敬,俯首称臣,他们唤我:“大祭司。”
是的,听皇上说:我是一国最珍贵的大祭司,八岁那年觉醒预言能力,我做出的第一个预言,便是:“出兵吧,雪狼国必败。”
皇上抚掌大笑,亲临出征,临行前还带上了我,战火封喉,大败雪狼国。
我惊奇,其实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这些,还是听皇上所说。
而我所有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来。
那个人是雪狼国的太子殿下,一身戎装,神采飞扬。他在万千军队前,护着他的臣民。
我不知别人的记忆是如何而来的,但就我而言,我的记忆里,在一片雪白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我远远的眺望着城墙上的他,与我在皇宫大殿上看着他磕头请罪的他。
唯一的他。
我的所有记忆。
也许是记忆过于深刻,硬是在我的脑子里刻了点什么?可这些,我都不知道。杨柳青青,微风拂过湖面,荡出一点波纹来。我开始频繁的去偷偷看他。
他叫雪幽,被囚于后宫之中。
万千红尘,可这红尘偏偏好像漏了我。
我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自娱自乐。
我也曾尝试拜托这个局面。
可我只要随手抓一个丫鬟,她们只会一脸惊恐的看着我,跪下问安道:“大祭司。”
什么鬼大祭司,我一点也不想当大祭司。
我只想让人陪我玩,一个人就好。
可是没有。
……
皇上看到我这副郁郁不乐的样子,道:“风灵,这是你的命数,在其位当其职,你是陈关国的大祭司。”
我摔了杯子,走出了皇宫。
这世上,只有我能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哪怕我在他面前杀人放火,要黄金千座,他也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是因为,我是大祭司。
而我所做的第一个预言,便是灭了雪幽的国家。
若我不说,雪幽国不会被灭,他是那容华无双的太子殿下。
我在雪幽被囚的屋子前,不敢去见他。
偷偷摸摸的窥视他的举动,好像潜意识里我觉得我有点不太正常。
可我也不是很清楚什么才算正常,毕竟,不管我做什么,我周围的人都觉得,那才是正常。
我在书中看到了一个小典故,那叫:“指鹿为马。”
昔有赵高颐指气使,大臣趋炎附势指路为马,陈关国没有赵高,但有风灵。
曾经我也是不信的,知道我指着一朵明显为红色的花,扯着路过的一个丫鬟说道:“那绿色的花生的真艳啊。”
她一脸惊恐的看着我,道:“大祭司说的是。”
我不信,又扯了几个问道,答案都是大致相同的。
……
我摘了那朵红色的花,随手插在的路过的丫鬟头上,道:“它明明是红色的,红艳至极的颜色,衬你。”
随后,我便去继续偷窥雪幽去了,转头便忘了这事。
第二天,我偶然路过,听闻:“昨天有个丫鬟被处死了,杖毙,足足50丈,断了气还在打,因为大祭司说红色衬她,真惨啊,鲜血流了十里,染红了路边的落花,真是……”
我一惊,扭头冲回皇上的大殿里,我问他:“皇上可曾处死了昨日那丫鬟?”
皇上正批阅奏折,头未抬,道:“不是你说红色衬她吗?”
我扯掉他的笔,看着他道:“那是一条人命!”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看不出神情,我的倒影在他的瞳孔里一览无余,我心生惬意,他说:“你是大祭司。”
皇上幽幽的看着我,道:“身居高位,总要舍弃点什么,之于感情,孤只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孤是皇上。”
我看进他的眼睛,黑黝黝的一团,我想:那些爱上他的后宫嫔妃又该有多可怜,既是付出权利,也等不来一个没有心的人。若是以后,我千万不能爱上一个皇上。
我提起裙摆跑出了大殿,这宫殿金碧辉煌,巍峨耸立,而我觉得阴森,我害怕了。
我想起昨天见得那个小丫鬟,年纪轻轻,二八年华,是正正绽放的年纪,我只是觉得,红色衬她。
这不对,不是这一种衬法,不应该是这样的。
听闻她的鲜血流了十里……十里……
湖水边一阵微风拂过,我打了个哆嗦,明明阳光正好,我可竟觉得有点冷来。
我无意间看到一个丫鬟在桃花树下看兵书,眉头微簇,额间有狐型胎记。不知道怎么了,我走到她面前,恍惚的喃喃道:“人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那女子听到了,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差异,缓缓道:“如果你很强,你就能让他们值钱。”
我很强……
对,我是大祭司,只要我不乱说,我可以保他们的。
我兴匆匆的走了。
回头时隐隐约约好像听到身后之人唤我:“姐姐……”
可我心不在这里,我甚至都没能记得那个姑娘的脸来。可我也未曾预料到,那个丫鬟的一句话,陪我走过了一生。
那天,我急忙的跑到皇上的大殿,对着他说道:“我预言十年内忌杀生。”其实那一日,我的确有了个预言,而不是十年内忌杀生,是当今太子殿下陈弘,会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我骗了他。
皇上看着我,忽而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莫不是在诓我的吧。”
我生出了一丝紧张,我抬头坚定的看着他,道:“皇上若是不信,那便试一试。”
皇上缓缓的笑了:“大祭司若是这样说,我又岂有不信之理?不过是十年罢了。”
我知道十年不杀生对皇上来说只是一念之间,而我的话,既是是我编的,他也不敢不信,毕竟后果,谁也不知道,他赌不起。
再者,既是他知道我在诓他,他也不能杀我。我是陈关国的大祭司。
而这一次,我最讨厌的身份,却是我与无数人的保命符。
这是我第一次,揣度人心。
我有点害怕,我想去看一看雪幽,可是我不敢。
这样的我,再也不是那个纯净的无暇的大祭司了。
我在雪幽的屋子前呆呆地看了许久,我希望他出来注意到我,可真当他出来的时候,我又生出胆怯之意,提着裙摆跑了,留着他在身后一脸莫名其妙。
有一日,我遇上了陈关国的太子殿下陈弘,令人奇怪的是,他的目的地跟我好像是一样的。
我问他:“太子殿下想去哪里?”
他道:“今天天气明朗,屋子里有点闷,随处走走,大祭司怎有兴致出来?”怎可能随便走走走到这里,这里明明距离太子殿近一个时辰的路程,他在跟我打太极。
我打哈哈道:“我跟太子殿下甚是有缘,连想法都生的一致呢。”他的目光透漏着一点鄙夷,咳,好像大祭司掌管的圣殿离这里也不近。
这处真真是皇宫之中最为偏远的地方了。
咱俩双方打着太极,错开了。
未曾想到,到了晚上,我们又见到了。
今天是祈福日前七天,按照习惯,民间放河灯,一千盏灯会有一盏进入神河,若是灯会飘到神那里,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那一天,举国祈福。河上河灯盏盏,万千明红,点亮了整个山河间。
我在皇家船上,看见了陈弘在放河灯。
我走了过去,问他:“听说河灯许愿求取婚姻最灵,太子殿下许的何愿?”
他神色温柔,这一点,倒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一点也不像一个皇上。
他说:“小孩子玩的,跟着凑个热闹,哪有什么灵不灵的。”
我在旁边点了一盏河灯,提笔准备写些什么,听及此,顿了顿,道:“说不定还是灵的呢?”
他负手而立,道:“大祭司这样说,我便不得不信了。”
“你要不要改一改你的愿望?神掌管河灯,求取姻缘最灵,事业次之。”
我以为他写的会是顺利继位,在我眼里,皇上都是那般,冷酷无情的,出于不知名的善意,我希望他能求一求姻缘,能有个姑娘照顾他,让他不要修的帝王心,若是能修得同好,又岂不比那无上落寞的皇座要快哉一点点?
他缓缓的笑了,道:“我只有这一个愿望。”说毕,转身回了船。
我有点好奇,鬼使神差的,我用竹竿勾着他刚刚放的飘走的河灯,张开纸条,上面只有五个字:“念一世平安。”
他不求事业,不求姻缘,求一世平安,倒也是个真性情的人。我感慨道。
我缓缓的写下我自己的愿望,将他的和我的纸条一起塞在河灯里,让那两盏河灯随风飘远。
我看着,那两盏河灯顺流而去,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可以期待的。
一月一日,祈福日。
按照往常,我为皇帝献上舞蹈,为整个国家祈福。保佑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而这一年,又有些不同。
我十五岁,及笄。已是出嫁的年纪。
皇后在上方笑得温柔,为我指婚。
指婚……
而皇上的眼神……我突然想起他说的,“大祭司若是这样说,我岂有不信之理?”我说过什么呢?
我想起来了,我曾偶遇太子殿下,随口说了句:“我跟太子殿下甚是有缘,连想法都生的一致呢。”
我跟太子殿下甚是……有缘……
有缘……
有……缘……
不,不该是这样的。
我慌张了一瞬,冷静下来,看进皇帝的眼睛,道:“风灵已有所属之人了。”
我冷静的跟他对峙着,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我想赌一把。
这只是个宴会上的小插曲,皇上皇后许诺我嫁给陈弘,并未下旨,那就还有补救的机会。
到了晚上,我来到了雪幽的屋子前,他身边的丫鬟有点眼熟,但又记不太起来,我甩开了这种怪异之感。
我跟他说,我心悦他,我想嫁给他。
他很奇怪,也许像我这样的女子,他未曾见过吧。
可我,我的记忆里,只有那两幕熟悉的刻进了我的脑子里,那都是初见时的他,不同的他。
我十岁前的所有记忆。
我不知道十岁前的我发生了什么,忘记了所有,却记得他一个人。
凭着这股执念,我偷偷的关注了他七年。
我曾经不懂我的心情,那一日放河灯,写下愿望的时候,我突然懂了:我的心落在了他那里。
偶尔我会卑劣的想,其实雪幽投降倒也不错,那样,他不再是雪幽国的太子殿下,他不会拥有三千佳丽,他只会属于我。
一生一世,携手不离。
可他拒绝了我,又在我情理之中。
我恍惚的踏出院子,低头思索着。
有人叫住了我,是那个丫鬟。
她说:“姐姐,我可以帮你。”
我不记得她了,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将我的心情一股脑告诉她了,我想,我只是太孤独了,我的世界里,好像一直就我一个人,要是有人陪陪我就好了……我跟她说了那么多,并未将希望放在她身上,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我已经很久未曾跟人随意的说说话了。
不知道陈弘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做到了。他说服了那个冷酷无情的上位者,那个一做决定就不会更改的皇上。
我跟陈弘的婚事取消,那个名叫尔念的丫鬟十里红妆,嫁给了当今的太子殿下。一同应了我的预言。
听及此,我是有点高兴的,当晚,我跑到了雪幽的屋子前,奇怪的是,他一手斟酒,一手高举遮过太阳,仿佛很刺眼般,眯了眯眼睛。
他说:“你来了。”
我有点困惑,他又如何知道我要来?
他酌酒饮尽,道:“十五月圆之夜,人间花好,可我为何,不太开心呢……”
今天十五,圣宫占仆的大喜日子,太子殿下的成婚典礼。
我看着他,莫名察觉到一丝悲伤来。
我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问道:“你有何苦呢?”
那一轮圆月挂在天上,他附过身来,吻住了我,我呆呆地,忘记了时间。
他道:“尔念……我什么都听你的,不要离开我……”
尔念……陈关国的太子妃吗……
我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里,有一间屋子,一轮月亮,一个月亮底下醉的不知何处的人,还有一个我。
怎么看这个我,都显得如此孤寂冷清。
我想起那数十年如一日的梦来,在梦里,我对我说:“忘了吧。”
我是忘了什么呢?
总觉得似乎,我曾经好像不是一个人。
可我真的忘了。
我问他:“那你为何不去争取一下呢……”
他迷离的看着我,怔怔的道:“他是陈国的太子殿下,皇上赐旨,我什么都不是……”
那月亮高高的挂在夜空上,零星的点缀着几颗星星,我觉得凄清,可我又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这么多年,好像一直都是我一个人。
若是非要评价我现在的心情,孤独中夹杂一点落寞,不过是一句习惯罢了。
万人有家,不包括我。
月光迷离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