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时代》路苔生

33、风吹过七叶

　　头，很痛……
　　七叶睁开肿胀的双眼，抬手摸了摸头，举到眼前看时，手上粘粘的都是血。他妈的，下手这么狠，想杀人吗？低低的咒骂了一句，七叶伸手去怀里摸金创药，但却摸了个空。
　　他妈的，连老子的金创药都要拿走，到底老子是贼还是你们是贼啊？她恨恨地骂，头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又闭上了眼睛，渐渐又昏沉起来。
　　有清凉的液体滴在头上，七叶嘟哝了一声，下雨了吗？眼睛却懒得睁开。下就下吧，淋死算了。
　　有双温柔的手轻轻托起她的头，给她脑后垫上软软的东西，让她躺得舒服些，又用水清洗着她头上半凝固的血。七叶睁开眼睛，但鉴于眼睛已经肿得只能张开一条缝，再加上头仍然痛得让人恨不得晕过去省事，她能看到的那张脸也模模糊糊的，似曾相识。
　　再次醒来时，伤处的痛疼有所减轻，眼睛似乎也消了肿，七叶看到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正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用小刀削着一块木头。
　　“你醒了，喝点水吧。”少年对七叶一笑，放下小刀和木头，拿起水囊。他没有像一般男子那样剃半月头留辫子，而是将如墨的黑发随意束起，束发的是一条明黄色绣龙纹的布条，那是除妖世家雷家的标志，皇家特许不必剃发的修真之家。但雷家人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般都会随俗剃发，或是做道人打扮，像他这样便服又散发的少之又少。
　　就着他手里喝了几口水，七叶叹了口气，道：“雷枕风，怎么又是你？”
　　那少年又是一笑，道：“我也奇怪，怎么又是我。”
　　七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害得自己脑袋一晕，她捧住头□□起来。雷枕风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按，一股清凉之气透了进来，七叶疼痛稍减，心中却懊恼起来：又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了。
　　如果雷枕风问自己为什么被打，该怎么回答？正在想着，雷枕风便道：“这次是为了什么？”
　　七叶脱口而出：“偷东西呗。”随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雷枕风若有所思：“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十岁，你十一岁，想偷我二叔的钱结果却被他荷包里的小蝎子咬了一口。第二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十一岁，你十二岁，因为和一帮乞丐抢吃的，被人扔进了河里。第三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十二岁，你十三岁，因为一把火烧了拐卖你的人贩子的家被人在街头围殴。第四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十三岁，你十四岁，偷了一个土财主的银子，被人家家丁几乎打断了腿。这是第五次了，七叶，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七叶脸红，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小鬼头教训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她狠狠瞪雷枕风一眼，道：“谁能像你那么幸运，有个大家族，还会功夫会法术，哼，你当然不会被人打了。你不打别人已经是万幸。”
　　雷枕风低头一笑，道：“幸运么？”夕阳在他脸上涂上一层金色的光辉，连脸上细小的茸毛都是金色的，七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同时在心里鄙视他一下：一个男孩子居然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实在是件很对不起别人的事。
　　至少，对不起她。每次遇到他之后，她都忍不住要去照镜子，然后……那些镜子都惨遭粉身碎骨的厄运。
　　雷枕风悠然道：“每年都能遇到你，还真是缘份。不如……”
　　七叶忙打断他的话，大声道：“什么缘不缘份的，我是不信这个的。我也绝对不会因此答应嫁给你。”
　　雷枕风呵呵地笑了起来，道：“我是说既然与你有缘，不如我就教你些防身的功夫，免得你总是被人打。”
　　七叶咬咬嘴唇，突然生起气来，道：“谁稀罕！”翻了个身，把后脑勺亮给他看，自己蜷着身子生气、生气！
　　雷枕风止住笑声，道：“天快黑了，你要不要去那边的宅子里休息？”
　　七叶探头一看，马上摇头，道：“那个破房子？闹鬼的。”她宁可躺在这荒地里，也不想去见鬼。
　　雷枕风微笑道：“有我在呢，不怕的。”
　　对啊，这小子年纪虽小，可却是除妖雷家的传人，有他在应该不用怕鬼的。七叶心意松动，扶着雷枕风伸过来的臂膀站起，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只好让他半扶半抱地走去那座鬼宅。
　　日头落得真快，才进鬼宅的院子，连最后一丝光亮都褪去了。
　　七叶有些胆怯地偎近雷枕风，雷枕风不由得想，这个总是带着伤的女孩子，总是脏脏的，动不动就生气，可是被她依赖的感觉真好。如果自己能再长高一些，胸膛再厚实些，可以轻松地把她保护在怀里，那就更好了。现在两个人差不多高，也许明年就能长得比她高一些了。
　　“喂，咱们就站在院子里吗？”也许是感觉到了那股诡异的气息，七叶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雷枕风回过神来，不自觉地红了脸，幸好夜色甚浓，七叶看不见。“就去那间吧，你看那里还亮着灯呢。”
　　七叶吓得差点叫起来，对面房间里果真亮起灯来，一盏，两盏，三盏……她的声音颤抖起来：“这里不是没有人住的吗？”
　　雷枕风轻笑：“是没人啊。咦，你冷吗？”
　　七叶咬牙：“不、不冷。”但却忍不住发抖。
　　“那我们进去吧。”雷枕风扶着七叶推门进去，半空中飘着七盏琉璃灯罩的灯，错落上下地飘浮移动着，灯火妖异地呈现七种色泽。
　　雷枕风把吓得脸色发白的七叶扶到床边，那床上居然十分整洁，还铺着水红色的缎被。七叶打死都不敢躺下去，只抓着雷枕风的手臂不肯放。雷枕风笑道：“你肯定把我的手臂抓紫了。”
　　七叶还是不放，眼睛盯着那围着他们飞的七盏灯，颤声道：“你不觉得这里很古怪吗？”
　　雷枕风笑道：“当然古怪，不古怪我又怎么会来？你别怕，躺下来休息就好，头不痛吗？”
　　听他这么说，七叶心里稍稍安定，在床上躺下，雷枕风把被子给她盖好，七叶又抓住他的手，道：“你可不许丢下我不管。”
　　雷枕风的笑容比那七盏灯还要亮眼，道：“不会的。”他取出小刀和那块木头，坐在床边继续削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七叶忍不住问：“你在雕什么？”
　　雷枕风给她看，是一个女人的全身像，发丝衣褶皆清晰可见，只有脸上一片模糊，没有五官。
　　“这是什么东西？”七叶皱眉。
　　雷枕风笑道：“送给那七盏灯的主人的礼物。”
　　一直绕着他们错落飞旋的灯盏突然一缓，其中一盏金色光芒的灯盏飞近那木人像，雷枕风的手轻轻一晃，那盏灯便被吸进了木人像。七叶咦了一声。剩下的六盏灯立刻灯焰暴长，向着雷枕风撞击过去，雷枕风只随随便便地再晃晃手，那些灯盏就全被吸进木人像里，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
　　过了片刻，房间里又亮了起来，这次发出光芒的是那个木人像，七叶惊讶地看到它的面部已经有了清晰的五官，仿佛是一个愤怒的女子的模样。
　　雷枕风取出一只笔，沾着朱砂，在那木人像额头上画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符咒，木人像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她是个灯妖，其实除了吓吓人之外，也没什么罪过。让她到这个木人像里修炼，晚上还免得点灯了，一举两得。”雷枕风解释道。
　　七叶默然半晌，道：“完了？”
　　雷枕风一愣，道：“嗯。”
　　七叶生起气来：“难道你不是应该升坛作法的吗？不是应该舞着桃木剑烧黄纸符泼黑狗血，然后和黑风老妖大战三百回合的吗？怎么这么简单？”
　　雷枕风笑了起来：“是啊，很简单的。”他不想告诉七叶，他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这个木人像，以自身法力凝聚其中，刚刚又用了三重符咒才能悄无声息地将这个灯妖收服的，这个灯妖已经可以将自己的精魄一分为七，如果哪一份逃走，那就会前功尽弃。
　　如果七叶认为简单，那就简单好了。
　　七叶赌气睡去。
　　灯妖木人像在她床头发出幽柔的光亮，直到天明。
　　雷枕风多停留了几日，果真教给七叶一些防身功夫。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七叶学起来特别的快，兴奋得连伤都好得特别快了。
　　“真的要走了？”七叶嘟着嘴，脚在地上蹭呀蹭。
　　“这次事情都做完了，我得回去向掌门复命。”雷枕风低着头只盯着七叶的脚看，心里纳闷她怎么像小狗似的爱刨地？
　　七叶泪珠在眼里转呀转，咬着嘴唇生气，把嘴唇咬得湿红：“那你走呀。”
　　雷枕风抬手摘下一片柳叶，放到七叶手心里：“送给你。”
　　七叶撇嘴：“一片破叶子也好意思送人的？”
　　雷枕风笑道：“你再看看。”
　　七叶摊开手掌，那片绿盈盈的柳叶就在她眼前变成了银丝绞成的柳叶形耳坠，七叶惊讶：“咦？”
　　雷枕风给她戴在左耳上，那轻轻摇摆的小巧柳叶微微一错，变成五片，有风拂过，互相敲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雷枕风轻声道：“等它再长出一片，我们就会再相见。”
　　七叶撇嘴，泪珠一串串地滚下来：“骗人，这个还会长的？”
　　雷枕风笑：“会的。”
　　枕风说会的，那就会的吧。七叶想了想，还是在转身离去的雷枕风屁股上踢了一脚，大声道：“要是它不长，我就去雷家找你算帐。”

　　春去秋来，五片叶子的银耳坠变成了六片的，银晃晃的映在七叶脸边，神偷七叶的名号在江湖上开始变得响亮。
　　这个夜晚，星辰很亮，近得像伸手就可以摘下来。七叶抱一坛酒，坐在屋顶上且饮且歌：“青山隐隐水茫茫，时节登高却异乡。孤城孤客孤舟上，铁石人也断肠，泪涟涟断送了秋光。黄花梦，一夜香，过了重阳。”
　　旁边有人道：“这个不好，太悲。”
　　七叶横了不知何时坐在身边的雷枕风一眼，心想这臭小子怎么越长越好看了，好像天上的星辉都落进他眼中一样，口中却道：“那你倒是唱来我听听。”
　　雷枕风接过酒坛，仰头饮了一大口，持一片瓦轻轻敲着酒坛，唱道：“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一对粉蝶儿花丛上偏相趁，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一对虎猫儿绣凳上相偎定。觑了动人情，不由人心儿硬，冷清清偏俺合孤零。”
　　七叶怔怔地听罢，面上一红，嗔道：“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雷枕风只是看着她笑，笑得七叶心里乱乱的，赌气站起来，道：“夜了，我要回去睡了。”雷枕风也站了起来，七叶这才发现他长得比自己都高了，心里莫明的慌了起来，头也垂了下去。
　　雷枕风想去触碰她耳上的耳坠，手指却碰上她晕红的脸颊，七叶把头一歪，重重地一口咬住他的手指。雷枕风笑了起来，七叶忙松开口，暗骂自己举止失措，不防雷枕风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扶着她脑后，嘴唇印了下来。
　　两个人都很紧张，嘴唇轻轻一触便分开，七叶怔怔地看着雷枕风那比天上星辰更明亮的眼睛，看着看着，嘴唇又吻在了一起，微微颤抖着，轻轻辗转着，越吻越深，越吻越动情。那夜风，那星辰，那脚下的屋瓦，那厚实的大地，全都在旋转着远去，什么也比不过那柔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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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