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Carnevale di Aprile》樹与

21、[噩梦]

　　拉里一睁开眼，就对上最不愿意见到的脸。
　　“拉里，你说实话，这是怎么回事？”背对着台灯的光，年迈女性的脸上皱纹堆积成不安的形状，双手拉扯他的手臂。“谁允许你进我的房间了？永远都这样，以为我还能和你亲密无间。让我一个人待着吧！”他不知第多少次地在脑中喊着说出来就会被指责的心里话，人却浑身脱力地躺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只转动眼珠去看印象里上了锁的房门。半开的木门上，几乎整个门锁都被卸了下来，只有角落的一个螺丝还栓在门上，应该是邻居那位热心木匠的杰作。“你到底怎么了？喂，拉里，拉里！”吵耳的声音还在继续，拉里心中膨胀着空虚与躁动，不由得抬起手臂，想摆脱刚刚开始就让他觉得难受的摇晃。
　　但这一下他自己没什么感觉的动作，却让老人像个破玩偶一样，被一下甩到了房门附近。“咳咕……拉，拉里……”她的后脑磕在门棱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总被夸赞“老实温顺”的儿子。那个年轻人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眼中闪起了奇异的火光，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拉里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和吃下糖果后类似的释放感，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用来搬运了十几年重物的，骨节粗大的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臂，上臂下臂都被肌肉包裹出了健康的线条，能够轻松举起四五十公斤的物件，甚至一个单人沙发。“原来是这样啊……我是有力的，”他的脑中有什么被倏然点亮，一种冲动逐渐凝聚成型，“我能够用这双手……”
　　他一步一步走向烦恼的来源，现在捂着头，站都站不起来的老人，然后在她恐惧得愈发明显的眼神中伸出手，推了一把半开的门。
　　发出“吱呀”的声响，合页已经生锈了的木门缓缓合上。
　　**

　　11月23日周四，大雨，今天是感恩节。
　　学校休假，但天气不算很好，雨从早下到晚，气温也变低了，因此一整日都在宿舍里度过了。
　　从卡索里亚出发的花车在今天上午到达了阿切拉，学校的闭路电视进行了实况转播。
　　上次偶然发现，窗边的砖墙里冒出了一小株植物的嫩芽，植物的生命力真让人惊讶。但遗憾的是，那不勒斯的雨季并不适合它生长，特别是今天这样的豪雨，那样弱小的枝芽恐怕会被雨水砸坏。
　　虽然风很微弱，但雨声不知怎么有些令人烦躁，似乎是个不安定的夜晚。

　　乔鲁诺端坐在书桌前，用万年笔写下最后一行后将笔插回墨水瓶。等待字迹干透，他把日记本合上，舒展筋骨，“已经这个时间了啊。”
　　学校配置的琉璃灯罩，内侧有稍显过时但胜在典雅的花草图样。钨丝灯泡柔和的黄光把那些图样模糊成一片，印在不大的宿舍的四壁。桌上小型台钟的指针指着十点二十八，虽然算不上多晚，但也超出了他的预计。“天气的原因吗……”他扭头看向窗外，学校一片灰暗，在雨中显得十分沉寂。“总觉得……不舒服。今天就这么休息吧。”
　　少年稍作收拾，洗漱之后就关掉了台灯，躺进被子里。虽然正对着床铺的窗户上并没悬挂窗帘，但不妨事，室内依然熄灭成了适合休息程度的深蓝。乔鲁诺仰面枕着不高的枕头，眼前渐渐模糊。
　　有什么响声，有节律地在远处敲击。
　　他无法睁开眼。四肢或者头，没有能够被驱动的部分，周身都被包裹在温暖的巢内。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或者说也许根本就没在呼吸。充斥在鼻腔里的是似乎在流动又似乎完全静止的液体，但他并不觉得不习惯，就好像已经这样很久了一般。
　　他仔细地听着，渐渐地能够听到血液流淌的声音。充满活力和侵/略性地，血液在他的全身，随着心脏一起鼓动。
　　在过于安逸的环境里，他的意识再次静静散去。
　　紧接着他恢复了某种认知。
　　这次甚至不能说是意识了，只有从末端反馈回来的感受。
　　四肢？
　　不，并非四肢。是真正的身体以外的什么东西在把不知断裂了多久的神经一根一根重新连接起来，在一具冰冷的躯壳中。与冰川别无二致的血液重新攻占了死寂的血管，但并非依靠胸腔正中的动力泵。那个器官才是这具躯壳最为顽固的反抗者，一旦决定要长久停下之后就再也不会，哪怕施舍地跳动一次。
　　总觉得，似乎也没有跳动的必要了，有这样的直感。
　　四周奇妙地安静，吱嘎作响的应该是潮湿的木头，爆裂声是小小的气泡生涯结束的挣扎。异样感在渐渐弱化，但始终存在于身体里。这种仅仅只有感受的感受究竟持续了多久，他对此毫无头绪。时间的概念一旦无法被衡量就会变得极其暧昧，似乎是一分钟，也有可能是一个月，一年，上百年，但根本没有能用来对照的标的。
　　“哈……！”
　　从无尽的虚无中猛然惊醒，乔鲁诺条件反射地坐起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从声音听来，比起他躺下时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室内暗得他一时难以辨识物件，地板和床之间，原本应该存在于那里的窗子的轮廓消失无踪，只留下杂乱的暗淡光点。
　　“那是什么，刚刚的……”连续或是不连续的两个梦境让他心底生出异样的骚动，莫名其妙的感受似乎还未随着梦的结束而远去。十四五岁的少年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发潮的木地板上，这才稍稍获得了一点真实感。眼睛开始适应周遭，他这才看出，窗户是被什么东西凌乱地遮挡住了。
　　乔鲁诺随手扯了搭在椅背上的白色薄毯披在身上，走向窗边。遮挡了光线的形态越近越容易被看清，他到距离那扇木框的旧窗子前两三步的地方时确信，那是某种茁壮成长的藤生植物。“真奇怪……谁的恶作剧吗？但是，看起来是真的‘植物’。”他一只手抓住毯子，一只手拨开窗闩，然后向外推了推。
　　有弱得难以察觉的风，从枝条的缝隙透过来。乔鲁诺眼角的余光里掠过什么与深蓝色截然不同的残影，于是手扶窗框，追逐着那个残影，转头看去。
　　玄关处挂着的镜子里，原原本本地倒映着他睁大的，翡翠海湾的眼睛，和披散在肩上的金发。

　　第三卷·夜明之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