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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赤子之心(下) ...

  •   欢喜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
      做好秋千的当天晚上,虞父开始感到身体不适,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冷汗一个劲儿地往外冒,间或呕吐腹泻,虞母看情况始终无法好转,于是后半夜出门寻医,虞乐薇等了好久,始终不见母亲回来,内心从一开始的担忧,逐渐变得焦躁不安。
      “好…冷…”,虞父哆哆嗦嗦打颤道。
      虞乐薇看着爹爹难受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爹,你再忍忍,娘去找大夫了,很快就回来了。”
      虞父看着女儿紧蹙的眉头,深吸一口气,镇定些许后,一字一句地跟女儿说道:“闺女,别担心,爹爹只是白天有些许着凉,多穿些厚衣服、盖些厚被子,很快就又生龙活虎了……”说着还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看着爹爹吐字困难却仍尽力表现出的风轻云淡的样子,虞乐薇于心不忍。
      “如果今日我没有使性子让爹爹造秋千,爹爹是不是就不会着凉,也不会累着了?” 虞乐薇泪光点点,内心深深的自责。
      “傻孩子,怎么能是你引起的呢,是爹高估了自己御寒的能力,再说了,给咱闺女打造了那么有力的秋千,爹的内心,是特别的满足,特别的幸福,这点儿小病呀,不足挂齿”。
      虞父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即便身体再多不适,一想到白天女儿那肆无忌惮的快乐和银铃般的笑声,内心愈发温暖了起来。
      为了让爹爹宽心,虞乐薇强颜欢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自责,细细说道:“爹,我再拿床被子过来”,说罢,起身去柜子旁,打算给父亲再添一床被子。
      这时,屋门打开,一阵寒风凛凛飘过,虞母带着大夫姗姗来迟。
      “时辰太晚了,其他大夫都嫌远,不愿出诊,只有李大夫愿意过来,相公久等了,马上就不难受了”,虞母满含忧虑,却依然耐心安慰着虞父。
      “辛苦娘子了,谢谢大夫愿意过来,鄙人这厢有礼了”,虞父勉强忍着身体上传来的不适,说着就要下床作揖。
      “不用—不用,你别起来了,老夫虽只是一介游医,但救死扶伤乃医者之本分,路上老夫已听尊夫人详述了郎君的病情,请郎君伸出手来,让老夫把把脉。”
      说着,李大夫取出问诊箱里的绢布,虞父缓缓伸出手,李大夫将绢布垫于虞父手腕下方,静静开始把脉。
      桌前的蜡烛,在刚刚屋外带入的冷风中瑟瑟摇曳,烛台上的蜡油缓缓滴落到地上,发出一道细微的闷响,无声诉说着秋日的悲情。
      李大夫一脸严肃地把完脉,又仔细看了看虞父的眼睛和舌苔,内心已有计较。
      “郎君寒甚热微,渴不欲饮,呕吐泄泻,舌苔白腻,脉弦。恕老夫才疏学浅,此疫江北总号为疟疾,岭南率称为冷瘴,主要受山溪毒气、风温痰饮和疫毒的影响。”李大夫语重心长地说道。
      “疟疾吗?不是简单的风寒?”虞乐薇惊恐地问道。
      “去岁,书院里文渊的娘亲就是得了疟疾,听文渊说,他娘亲遭了好大的罪,短短几天人就不行了,”说着,虞乐薇竟小声呜咽了起来,“爹你可不能有事……”
      虞母满含怜爱地拥乐薇入怀,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后背,温柔低语道:“乖,别怕,有娘亲在呢,娘亲不会让你爹有事的。”
      一旁的李大夫面色凝重,思索良久后说道:“这样,今晚太晚了,夫人你拿艾草过来,我给郎君先进行艾灸,暂缓他的痛苦。待明日药房开门,夫人拿着我开的药方配好药,给郎君煎着喝一段时间,看看后续如何”。
      “谢大夫,我这就去拿艾草,”虞母放下女儿,轻掩眼角的泪光,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李大夫抬手阻止道,“此药方只可缓解郎君一时之痛,酷虐猖狂,目前民间暂无其他根治之法,一切只能看郎君的造化了。”李大夫一声叹息。
      “相公会好起来的,”虞母看着窗外,目光里透着一股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好似在给自己些许鼓励,说着,她一头扎入了浓浓的夜色中,只留一缕幽香徐徐蜿蜒,悄然溜走。
      夜深沉,冷风呼啸而过,虞家灯火通明,这一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黎明时分,露珠沿着蒲公英和三叶草的梦境滚落,溅起一片片透明的阳光。虞母带着昨晚李大夫开的药方,早早穿戴整齐就出门抓药了。
      虞乐薇看着清亮的窗外,阳光透过淡淡的清新雾气,温柔地喷洒在尘世万物上,淡蓝色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微风吹拂着路旁的树叶,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来回蹦跳着。本是一个宁静美好的早晨,然而昨夜大夫的话语和爹爹病弱的身躯,时时刻刻萦绕在她的心怀。为何爹的病来的如此汹涌?虞乐薇暗自沉吟,惨白的小脸上透露出一丝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忧愁。
      不多时,虞母带着药材就回来了。母女二人一起煎药、煮饭、洗衣、照顾虞父,日子就这样安稳过了两天,在家人的悉心呵护之下,虞父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许喜人的气色。
      这一天,虞父竟然可以下地走路,身上也不再一冷一热,呕吐腹泻了。虞乐薇和母亲看到父亲这般生龙活虎,神采奕奕,悬在心上的石头总算踏实落地了,母女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绽放了这段日子里,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还没等母女二人欣喜多久,晚间,虞父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开始出现神志昏迷的情况,虞母再次请来李大夫问诊,李大夫诊脉过后,摇摇头,一声叹息,“已回天乏术,就今晚了,准备后事吧”。
      “可白天相公他还神采飞扬的跟我和女儿插科打诨呢,”虞母站在床边哽咽道。
      “怕是郎君担心你们这段时间郁郁寡欢,折损了身子,回光返照罢了,”李大夫收拾好药箱,虽于心不忍,但还是希望这母女俩,能努力走出悲伤,“好好跟郎君告个别吧”,说完,自行离去了。
      虞乐薇在床头看着爹爹日渐消瘦的脸庞,和被病痛折磨的不堪一击的身躯,她的心像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撒落一地忧伤。
      昔日有爹爹陪伴的快乐像流星一般,转瞬即逝,虞乐薇整个世界突然变暗,视线变得模糊,心房处也异常沉重,脑海里一片迷蒙,身体轻飘飘的,一种掉落无底洞的无力感变化成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爹,你不能只留下娘和乐薇啊,”虞乐薇发出幼兽般的低吼。
      虞母轻柔托起女儿的脸庞,用诱哄的语气,低声细语:“乖孩子,不怕,有娘亲在,你爹累了,他只是想多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就要去天上了,天上没有病痛,没有忧愁,爹会在那里过的很好,”虞母瞳仁灵动,继续说道,“等爹在那边安排好了,我们乐薇也大了,终究会有相遇的那一天的……”
      虞母坐到凳子上,抱起女儿软软的娇躯,一下、一下,有规律地轻拍女儿的后背,像每一次哄女儿入睡那般轻声低语,唱着乐薇童年最熟悉的歌谣,不一会儿,哭累了的女儿就沉沉进入了梦乡。
      “爹!”虞乐薇从恐惧的梦中惊醒,梦里爹穿着白惨惨的衣袍,痛苦地一遍一遍说着“好冷,乐薇,爹好难受……”,心有戚戚。
      虞乐薇想起刚刚自己还在爹的床头哭泣,这会儿竟在自己的屋内,想必是刚刚睡着了,被娘亲抱到了屋内,于是,麻利地穿上足靴,轻轻来到爹的房门前。
      她看到房门外,烛影斑驳间映射出一位女子的身影,随之传来的是娘撕心裂肺的哭声。虞乐薇记忆中的娘亲总是那么温婉可人、轻声细语,跟娘亲在一起,总是如涓涓流水般,享不尽的温华柔顺,从未见过娘亲如此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大起大落,悲痛欲绝。
      窗户并没有关紧,夜风顺着不大的缝隙,争先恐后地大举侵入,看着娘亲单薄的身影在寒风凛凛中瑟瑟发抖,但她似乎并未意识到冷风的呼啸,犹自沉浸在自我的沉痛中,哀莫大于心死。
      虞乐薇想到,娘亲其实也是一位即将痛失丈夫的女子,而她的悲伤却只能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才能无所顾忌地释放宣泄,因为她有年幼的女儿需要照顾,有家庭需要支撑,她身上要肩负的东西,容不得她暴露自己任何的脆弱、不安和敏感。这样的娘亲,令虞乐薇感到心疼。
      “娘,以后由我保护你”。
      年幼的虞乐薇在这个更深露重的夜晚,悄然在心底许下诺言,以后的岁月里,不负所爱。
      虞父就这样在深秋的夜晚,悄悄离世了,他带走了缠绕多日的病痛,也带走了虞乐薇童年里最深刻的眷恋,以后的虞乐薇,只为母亲而活。
      天资聪颖的虞乐薇,自父亲离世后,性格沉静内敛了许多。她好像自那个秋风萧瑟的夜晚,一下子成熟了起来,同龄的孩子们都在嬉戏玩闹时,她却把自己锁在屋内刻苦读书。小小年纪的她,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短短时间内就在当地有了些许名气,这就使得,每每有人见到虞母,总会不自主地问一句“你们家诗童又在勤奋创作了?”,虞乐薇俨然已成为当地一道靓丽的人文风景线。
      “爹,天气越来越冷了,乐薇有好好吃饭、好好添衣、好好睡觉、好好照顾母亲,您也要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前些日子,夫子还夸女儿的诗词很有长进呢。” 冬日的午后,虞乐薇跪在虞父的灵位前,带着柔柔目光,细细看着父亲的牌位。
      “女儿知道爹一直以来都希望自己能功成名就,可是寒门子弟总是无法与世家大族相抗争,您为了母亲和我,从来不提自己所愿之事,但女儿明白爹爹的苦衷,女儿在这里已小有名气,足以证明我的实力,所以女儿决定回长安,以另一种方式,完成您未完成的夙愿,母亲也已同意,望父亲保重。”
      虞乐薇看着父亲的牌位,又好似看着茫茫无际的远方,目光深邃而坚定。
      未来的道路,即便披荆斩棘,我虞乐薇也要闯一闯,努力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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