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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湮没尘与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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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是个艳阳天。
虽然晴朗的骄阳只持续了半天时光。
其实,锐利的金属入体,一瞬间本没有痛感。
带了些迷茫,伸手触碰尾端未曾没入的部分,再慢慢滑向握着刀柄的纤长十指。
片刻前还轻轻托着他手上浅显伤处,此时却包裹着利刃,坚定至分毫不动。
“我……”他尝试出声询问,只一个字便哽住,大口的血涌出来,呛得他咳嗽连连。
刀柄终于动了动,挂着血的金属拔出来,停顿片刻,略偏寸许,又一次捅进胸肋之间。
他呕出一口腥甜,茫然看着刀刃第三次在四五肋间的心尖那处几近没柄,却抬手擦去上方人白皙颈子上的一滴红。
溅出的血像丑陋的爬虫,爬遍两人散乱的衣裳,有几点狞笑着在冷然的面上蜿蜒逶迤成扭曲的血痕。
清亮目光在失去焦距时,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绝不是他几百年来魂梦相牵的那一抹灵魂。
他猛地握住细瘦腕子,借由体重将其压在石桌上。
刀从体内滑出,被他挥手丢出很远,叮的一声撞在旁边的石凳脚。
身下人仍定定看着他,黑眸里甚至能清楚地映出自己的倒影,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无措。
“王!”立在一旁的路遥惊叫一声。
时光回溯。
午后,流焰拉着叶锦在庭院中闲逛。路遥放了几个侍卫自行外出休息,自己带着当值三人跟在流焰身侧。
经过一夜北风肆虐,刚刚回暖的天气又骤然添了凉意,树梢翠叶和院中石凳都蒙上一层细薄的沙土。天却是极蓝极高,直射的阳光不若丹穴上终年为温和水气蒸腾遮掩后那般细腻,如针似的刺在裸露的肌肤上,咄咄逼人。
“既没什么事,我们明日就准备启程回去好了。”流焰伸了个懒腰,少年的身形较之几个月前两人初见时已拔高许多,“免得焰华又说我偷懒,把事务全丢给她做。”
路遥与另三人闻言均是一乐。融合前跳脱的凤在人前没半点架子,倒等同于他们看着长大的。
有兽族女孩送上新鲜果品,亦掩口微笑着退下。
流焰捡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又略带撒娇意味地趴在叶锦背上:“我想吃梨。”
叶锦回头斜睨他一眼,鸟王雷打不动的厚脸皮依旧笑嘻嘻如城墙角。取了盘中梨子,囫囵递过:“给。”
眨眨眼,哀声道:“小锦……”
“自己吃。”
流焰只得接了,想想,又从果盘里拎出约莫五六寸长的小刀,把梨子拿在手里比了比,一刀就削了半寸厚的果皮带肉。
抬头见周围几人目光都凝在自己身上,讪讪一笑,第二刀便薄了许多,只是那一小片果皮只有拇指大小,若整个梨子都如这般削下来,估计那外形应可与菠萝媲美。
流焰撇了撇嘴,往常看人削皮明明轻松得很,怎的到了自己手里就这么滑不溜秋无处着力?
“流焰,等……”叶锦一声低呼还未出口,手里左右比划的鸟王已经歪歪扭扭的一刀,切在自己指上。
流焰一怔,还未觉得痛,只暗自纳闷,这刀子是怎生从梨上滑到自己手上的?
手中染血的梨和小刀全被叶锦一把夺了去。
“呃……”
“笨。”叶锦轻声道。
从怀里掏出洁净的帕子在伤处周围稍稍擦拭,就低下头将渗血的手指含进嘴里。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流焰此时表情,呆若木鸡决计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手指在温润如丝绒的口腔里,舌尖柔滑灵巧地舔过刀痕,伤处传来细细麻麻的触感,有些微痛,更多是混着酥痒的刺激,由整条手臂传导到背脊,几乎压抑不住,极轻地战栗一下。
叶锦垂着眼帘,从流焰的角度只能看清细密如刷子的睫羽,略略颤动,因耀眼的阳光而在颧骨投射一层淡淡的阴影。
“去拿伤药来。”路遥对身旁一个已然看呆的侍卫吩咐道。
那侍卫方才清醒了似的,忙扭身回房,片刻后抱了个包袱,却是仓皇间把装着细软的布包整个拎了来。
路遥暗道自己怎就带了这般慌张糊涂的下属出门,只得接过布包放在一旁空着的石凳上打开。
“小锦,没事了……一点都不疼。”流焰有些受不住,按着叶锦的肩膀,抽回手指。
指上的水渍残留了一些在妃红色的唇上,更添几分润泽水光。
流焰不敢再看,略别开眼,盯着路遥手中翻来翻去的零散物品,余光只觉叶锦似是转头去收拾那梨和小刀,才松了口气。
然后,便是变故突起。
叶锦抽了桌上小刀,手中稍顿,就回转了身,将刀刃送入流焰胸口。
距离最近的路遥似是让人打了一拳,整个人僵在原地,直到小刀第三次带着淋漓鲜血抽出,方才回过神,颤声叫道:“王!”
流焰并未在意从三处奔涌而出的血,只低头去看压在自己身下的人。
细瘦的手臂与他相抗,那力道透着股僵硬的偏执,宛若为梦魇所困,因失血而愈发乏力的身子甚至有些压制不住的趋势。
分明像是被绳子所控的牵线傀儡。
“小锦,能听见么?”他低声问。
身下人动了动,被压在石桌上的手腕骤然加力挣扎。
他恍若未觉,俯下身把体重全数覆上。
越来越多的濡湿感浸透衣服,从相贴处向周围四散开来。
方才那三刀,伤了心脏和肺叶,既深且准,便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
凤凰不死,即使濒临逝去,亦会引来涅槃烈焰。
但这一次,元神虚弱的凤,却无法再度重生。
是不想,也不能。
火红的焰在身周逡巡了一圈,很快便隐没在身侧。
若是这样任由火焰吞噬了意识,那近前的这个人也会被燃尽,□□连同灵魂,再无轮回可能。
只是不能重生的凤凰会怎样,没人知道。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
四下里又刮起阴惨惨的风,吹得人骨子里都透进凉意。
浓云如灰色帐幔,将天空牢牢包裹,沉得几乎撑不住自身重量,便要坠下来。
“这样也不错,上一次你因我而死,这次我便还你,两清。”流焰忽然一笑,视线朦胧到了即使是近前的人也已看不清眉眼,只隐隐的能辨出轮廓,与记忆中尘封的另一副清雅容颜混成一处,“还好你记不起,我……是真的要放你自由了……”
语末,已带上了些颤音。
把头埋在颈侧散乱的黑发里,鼻端满是馨然淡香,宛若从灵魂深处溢出。终是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悠然……”
怀里的躯体骤然一僵,止住了挣扎。
风势忽起,打着旋,疯了一般席卷所过之处,树梢嫩绿色的新叶撑不住,纷纷被撕扯成细小碎片,连稍细的嫩枝一起拗断,夹杂着飞扬沙石,铺面而来时吹得人透不过气。
侍卫们还因震惊而呆滞,此时本能地以手覆住口鼻,忽觉颈后闷痛,便落入黑沉的死寂中。
远在丹穴山的焰华手中茶盏突然跌落,啪的一声碎成无数片,翻滚的浅绿清茶尽数洒在裙角。
她一手死死拧住自己胸前衣裳,尖锐至极的痛楚由心口蔓延至全身。
流焰……!
风渐止,浓云却越积越密,隐有轰隆雷声,突然一道蓝紫色闪电劈裂厚重的云层,伴着地动山摇般的滚雷,仿佛一瞬间天地为之变色!
也在同时,小至麻雀大到苍鹰,世间禽鸟中稍有灵力的,莫不心有所感,齐齐悲鸣出声。
从上古洪荒时候就承接天命统帅禽鸟的凤的气息……消亡了。
他终于挣开一个噩梦的钳制,睁眼却立即陷入更深的梦魇。
片刻前身上压制的人体起了变化,渐渐缩成一团,只眨眼功夫,便仅余胸口趴伏的一只巴掌大小的红鸟,羽毛乱糟糟的,便如初见时一般。
怔然起身,毫无生气的红毛小鸟打了个滚,直往地上坠去。
青石板铺成的地上积了一层沙土,艳红色的翅膀扑地时甚至能辨出飞扬起的尘埃。
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濡湿的衣襟,手上干涸的血迹,再转向微闭了眼静静躺在地上的红鸟,胸口处同样染者已渐凝的暗色血痕,尾羽长长,却也软软地瘫在地面,不复往日艳丽夺目。
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
缓缓蹲下身,膝盖却撑不住体重,直接砸在硬厚的石砖上。
伸手去摸肚腹上柔软的绒毛,分明还是带了温度的,只是凝着的血块硌手,将绒毛粘成了一团团。
但指掌间利刃入体的触感也在刹那复苏,连同烫人的血溅上面颊时……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了的悲鸣,极轻的几声,忽然仰头,凄然清啸从喉口涌出,一声连着一声,从不曾鸣叫的鸾鸟在此刻让哀鸣响彻云霄,便是头顶浓重的阴云也阻隔不住清越至极的悲声。
久久回荡。